游引星得了谢素尘的事先嘱咐,对待平安城的一应事务,便也只是草草看过,管理此处的修士们说是什么,他便照什么应下,表现出谢素尘一系并无干涉此地的打算。
这是因为,平安城如今归于象脉长老武剑疆的名下,而他是墨驰烟的亲传弟子,因此,平安城及其周围区域,至今仍属于四尚宗诛阵墨家一系。
这也是昔日号为四尚宗根基家族之一的墨家,如今还掌控着的唯一的一座象脉属城。
在过去,四尚宗的历代象脉主们,有大半出自于传承久远的墨家。只是近几代,象脉主皆非墨家之人。
自墨家那场几乎灭门的惨事之前,这传承久远的名门,其实早已显出了衰颓之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诛阵墨家因墨驰烟的存在,威名犹存。
因此,如今谢素尘虽为象脉之主,但其实对于象脉一些老旧派系相关的人或事,譬如以长老墨驰烟为首的墨家一系的旧部等等,其实并没有实际的控制权。
因此,谢素尘一系向来对平安城事务从不过问的作派,也算是全了两方的面子,维持着象脉内部微妙的平衡。
而此次游引星代表着谢素尘,象脉主一系对平安城的态度,自然也落入了同行的其他四尚宗修士的眼中——
尤其是明风绪的眼中。
明风绪虽是如今的剑脉执事之一,但他得了执事一职,更多是因为他于修炼之上的天赋,以及或多或少,有他出身于昔日四尚宗根基之一的明家的缘故——四尚宗的历代剑脉主,几乎全都出自于执剑明家。
也因此,明风绪虽担执事之名,大多数时候,基本不管剑脉的庶务。
因此原因,此时在明风绪的眼中,他虽多少考虑到因为平安城归属于武剑疆名下,谢素尘不会过多干预,却依旧觉得,谢素尘将姿态摆得高高的,自己不出面,只让一个修为平平的游引星来代他行事,此举对待象脉并非他之派系的修士,态度便是太过轻慢了。
明风绪看不惯谢素尘的这番安排,又懒得和向来同自己不合的游引星过多纠缠,因此他干脆决定,这几日便待在平安城方分配给自己的房中,闭门不出。
但明风绪在室内闭了半日,发觉自己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安心悟剑,便又失去了耐心。
他因此离开房间,寻了一处茂密树林,本是怀着借助树桠间的细碎微风,来平静内心,修炼剑意的打算,但随后,明风绪便发觉,此处距离谢素尘的居所,恰是不远。
他或多或少,便多分出去了一丝心神,关注着谢素尘所在的方向。
整个白日里,谢素尘的居所十分安静,明风绪倒是在这微妙的分出一丝心神的状态之中,寻到了些许悟剑的心境。但待夜幕降临之时,将欲回返客居之所的明风绪却察觉,有人悄然自谢素尘的居所离开了。
是谢素尘。
紧接着,明风绪发觉,谢素尘刻意以灵气掩盖了自身的气息行踪,他这番举动,似乎是因为不想惊动被安排在他近处居住的游引星的样子。
明风绪只心道,可终于让我等到了!接着,他便隐匿身形,缀于谢素尘身后跟上。
明风绪先前曾暗闯过一次尚象居,而那一次,从明风绪的角度来看,以谢素尘的修为根本就无法察觉自己的动态,而自己被他发觉,不过是因为自己无意被树桠勾下了一缕剑穗,落出了破绽。
而因为这份认知,明风绪对于自己收敛气息的能力十分自得,亦有自信,这次暗中跟随,不会被对方所察觉。
谢素尘前行的方向,似乎是在向着平安城的城外。
此时夜色已深,平安城中虽仍有星点灯火,但大体皆已灭了灯,因此,城中显得空荡荡的,泠泠月光映照满城,为万物笼上一层昏暗的光影。其间,或有家犬浅浅的低哼两声,或有没有灵根的普通人的几声过重的梦呓呼噜,再之外,便只有风动枝桠的沙沙声,店前旗招轻微的哗啦声了。
是极寂静的。
为不丢失谢素尘的行动,明风绪便跟地更紧了些,待穿过一片城中竹林,又绕过山路时,他一时竟失去了谢素尘之踪迹。
正当明风绪纳闷之时,却忽而惊觉身后有人,他转身间,已握住腰侧剑柄——
原是不知何时,明明应在自己身前的谢素尘,已立于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悄悄跟踪他人,又被跟踪之人抓住,明明是做坏事被抓个正着,明风绪却是毫无被捉住的自觉,先一步开口道,“谢脉主突然自我身后出现,倒是狠狠吓我一跳!倘若我方才未能压住剑修本能,一剑向身后斩过,岂不是要令谢脉主未能来得及巡视完象脉三城,更未能来得及前往西洲参与论剑大会,便需回宗门继续养伤了?”
谢素尘冷哼一声,反唇相讥,“这般来看,小明执事夜晚悄悄跟随于我,被我发现,倒算是我的不是了?”
明风绪狡黠道,“谢脉主如此而言,着实诛心。白日我见谢脉主没有出现,便担心是否是此次出宗路途遥远,令向来伤病缠身的谢脉主劳累了。此时谢脉主夜晚出行,却没有带着象脉修士随侍,我便十分担心您的安危,又怕谢脉主气量不足,误解了风绪的意思——”
“我此番,不过是想要暗中保护罢了。”
明风绪的这番狡辩,着实是毫无道理,但他却说得好似理所应当一般。
他本以为谢素尘多少会被惹出点气急败坏的恼色,但此时他看向对方,虽因光线昏暗,两人间亦仍有些距离,亦有动不得灵识之因,只能隐约描绘出对方五官轮廓,但大约仍是足以判断,谢素尘的面上,别说是恼火之色了,甚至连平日里面对宗门弟子时的严厉神色,亦没有。
谢素尘的面色十分平静,一如这泠泠的月,这静谧的夜。
他只是静静地看向明风绪。
明风绪一时,却是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接着,谢素尘轻轻道,“我夜间出行,是要去见一位故人。明执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请回去罢。”
明风绪自觉此时自己的行踪已被对方发觉,干脆破罐子破摔,纠缠道,“这倒是令我好奇了,谢脉主的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白天不见行踪,非要夜晚才见客?”
谢素尘叹息,不再看向明风绪,“是不在此世间的故人。”
明风绪骤然一愣,一时几乎忘了呼吸。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周围已十分荒芜了,自己跟随着谢素尘,已是到达了平安城的郊外。
细细观察周围环境,明风绪发觉,这里的确是一处埋葬之地。
明风绪本以为谢素尘是暗中要做什么坏事,才会悄然跟随。因此,此时境况,到底是明风绪觉得自己面上一片热辣,令他难掩面上的惭愧之色了。
明风绪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继续跟着谢素尘,亦或是寻一个借口离开了。
夜色冷寂,风声簌簌,谢素尘未再开口,只静静立着。
明风绪一时说出淸是因为自己的心中还存着对谢素尘的怀疑,亦或是此时此景太过萧索寂寥,片刻,只别扭道,“既然……是谢脉主的故人,那么,应也是我的前辈吧?风绪作为晚辈,可否随谢脉主同行,亦敬一株香?”
谢素尘闻言倒是回头看向了他一眼,月光皎洁,越发勾勒出谢素尘面部的轮廓线条与因此落下的隐隐。他的眸色沉沉,视线的落点却似十分寥远,一时令明风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向自己,还是在看向未知的遥远的一点。
紧接着,谢素尘轻叹一声,“那你便跟上吧。”
谢素尘转过身不再继续看向明风绪,只向前走,明风绪便落后几步,只觉周遭空气,似因夜色过深原因,沉压压地,竟是连丝风也没有了。
再转过一片丛林,便见一处坟头。坟前所立之墓碑,上名字字迹已模糊难辨,只隐隐辨认出末尾是个日字,角落里的立碑者之名,已被风化得不可考了。
只周围以灵阵养护,倒似有修士时常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