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象居中云气缭绕,谢素尘倚于内殿之中的榻上,他的衣衫穿戴得很齐整,这件衣衫更是一件缀珠饰玉的郑重华服。
这样的装扮,不应倚于榻上休憩,而是应端正坐于高座之上,发号施令的。
而实际上,谢素尘此时的确也没有休息的打算,而他待会的确仍有宗务需要处理。
谢素尘身着华服,却过于懈怠地半躺着,是因他先前劳神,惹得旧伤发作,偏又恰撞上了一个人不合时宜的拜访。
谢素尘并未抬眼去看来人,只轻轻拨动手中的飞讯纸鹤,接着取出琉璃灯盏,以其中火种将飞讯纸鹤燃尽。
他的动作分外刻意地慢条斯理,以此将那不受欢迎的访客又晾上了一晾。
待吹散最后一点灰烬后,谢素尘才又凉凉道,“没想到,这般小事,却是惊惹到了墨长老。”
墨驰烟神色平静,并不因被晾上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而态度有所变化。
他的视线很轻地从谢素尘微微自宽袖之中露出的指尖划过,那之上此时残留了一点点先前取用火种而略被燎染的痕迹,为玉白指尖添上一抹绯色,而谢素尘手掌的更多部分,仍是藏于袖中的。
因此,墨驰烟不由再看向了那只此时置于榻上,因落上一缕为窗纱柔化的日光,而金纹烁烁的手炉。
那是谢素尘从不离身的本命法宝。
谢素尘并未避讳墨驰烟的视线,十分从容地将水云手炉收握入右手之中,收回宽袖之下,金纹循灵光微晃间,殿中云雾亦被牵动而更多一分缭散。
如今,谢素尘在墨驰烟的身前,从不着不够整齐的衣衫,亦从不显出一丝轻松随便的亲近之意。此时他从外观瞧起来,与往常大约是一致的。
但墨驰烟仍是发觉了异常之处。
谢素尘身为四尚宗四脉之一的象脉主,任何人踏入尚象居之中时,他皆会有所发觉。而以谢素尘寻常作派,大约应是在墨驰烟踏入尚象居的同时,便直接前往主殿,端正地坐于玉阶之上的桌案之前,疏离而冷漠地命令他,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尽快说出。
而不是像此时这般,任由墨驰烟踏入他的内殿。
或者说,谢素尘此时大约是旧伤复发,因此暂时没有了能够阻止墨驰烟的精力,亦因此,暂时没有了能支撑他端正地坐于主殿之中的余裕。
谢素尘此时神色仍是十分冷淡地,冷淡地看不出一丝虚弱,他本就生得极白,纵使面色稍差些,也是不那么明显的。
只此时,谢素尘那原本便因久病而有些浅淡的双唇更失了一分颜色,额间似亦有些许淋淋水痕,像是拭去冷汗后所残留的些许痕迹。
墨驰烟便微微垂目,“这些年来,你的痼疾由宗主负责,他从未将你冷放许久,致你虚弱至此。如此情形,纵使灵矿之争的确是小事,发展至此,便需警戒了。”
这几日,因一处灵矿所产的灵石分配问题,四尚宗内四脉间又起了争执。记载了剑脉以执事明风绪为首,恶意挑衅受宗主直接管辖的术脉弟子之事的玉简,数日前已呈至了谢素尘的案前。
四尚宗内,尚象一脉自古以煅丹煅器为主,此二种修炼方式格外需要修真资源的支持,因此宗内凡是涉及到资源分配的事务,便绕不开象脉的意见。
因此,作为象脉主的谢素尘,便以需闭关养伤的名义,暂时避开了关于这件事的处理,亦避开了由此可能导致的象脉与剑脉的一次直接冲突。
谢素尘的态度,很显然地令宗主时衍之不满了。他便寻了需外出探查秘境的理由,推迟了一次为谢素尘控制伤势的治疗,以示警戒。
而谢素尘的旧伤发展至今,定期的治疗是经不起耽搁的。
此时听得墨驰烟这番置身事外的态度,谢素尘不由微微抬目,他的五官线条本并不十分凌厉,但此时略挑的眼尾恰令凤眼之中的那一抹讥讽更显分明,压迫感便随之而来,气势便也生出了凌厉,“如今发展,恰可试探时宗主的底线,难道不应是墨长老所乐见的么?”
墨驰烟道,“你此时状况,已会影响到你我下一步筹谋。”
话语落下时,墨驰烟亦向前靠近一步。
几乎在这同时,谢素尘直起身体,他本想喝止墨驰烟,但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在这一瞬间,因身躯失力而未成。
谢素尘意识到,旧伤发展至今,较之以往,恶化的速度快了许多。
墨驰烟的话语刺耳且冰冷,而这份冰冷的事实,也在这刻,让谢素尘选择了改变主意。
他亦同样冷冷的嘱咐道,“为我止住恶化的趋势便可,莫要过多压制。我若没有达到宗主所期待的虚弱程度,他必然生疑。”
宗主此时对谢素尘不满,故意未如期为谢素尘治疗,那么谢素尘便必须要如同宗主所预期一般,因此变得足够虚弱,足够有求与他,宗主才将不会另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