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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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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警戒,不乏利用光与烟来传递信号,昼则举烽,夜则举火。如今还是战时,内外尚未肃清,高阁闪耀有光,琵琶千里传音,不得不让人提高警惕。

元澈扬鞭一指道:“过去看看。”

陆昭习乐不深,平日弹奏只求适意,倒也自成风格。其用音多商多羽,内沉外澈,拨弦紧劲,文曲武弹。或因宫中拘束,每每遇到曲谱有缺,便擅自填调,所填之音极富变化,多有炫技。这种风格可以说爱者爱甚,恨者恨切。

此时,飞雪骤停,陆昭所奏之曲已至终章低缓处。然而毕竟冬日寒冷,陆昭少时又无寒习之苦,指尖开始渐渐冰冷。于是忽然改调,促弦转急,原本的幽泉清流,化为波腾雨注,惊电绝光,遥冲天际。而与此同刻,云岫与张牧初亦越过旧苑西门的重重守卫,往石头城去了。

曲音尚息,陆昭放下琵琶,定了定神,向南远远望去。见骑队踪迹已无,正要起身返回居所,低头却见那支骑队已在枝蔓繁盛的院墙之外。她稍稍附身,朝声音消弭之处望了一眼。似是察觉到了阁上人的探寻,骑队为首的那个人亦仰起了头。

这一眼,让陆昭蓦地立住了。

这一队骑兵皆是具装。为首的男子身着豹头衔环精铠,鬓角如裁,眉弓稍隆,眉目深秀。他在北人之中,身长也已如鹤立,穿铠之后,更显魁梧英拔。其肩背宽大,腰腹收束,如擎如扇,大红披风好似鹰翼,在寒风中张开,簌簌飘动。

似是察觉了高阁上的人影,男人手中缰绳渐渐收紧,放目望去,目光中则是极尽内敛的深沉。

大约猜测到了来者的身份,陆昭立刻警觉起来,星灰色斗篷的兜帽将云鬟一遮,从窗旁隐去。

元澈拾级而登,寻至三层,却闻脚步声仍在上。直至顶层后,他透过屏风看到了她。

周围的扈从纷纷拔出佩刀,他则随着她的身影,静静相向而行。紫檀屏风十二扇,一层轻纱便隔断了南北,唯有流光浮动其间。

紧接着,又有一伍士兵登阁,两人都停了下来。

来者看到元澈及其身后扈从,当即叉手施礼道:“卑职蒋将军麾下参军陈留王安,参见太子殿下。”

待元澈抬手,让王安起身,王安才望向屏风后的人影,肃声问道:“今日搜查宫禁,屏风后是何人,竟敢轻入禁中?”

听闻对方自报官位姓名甚至郡望,陆昭便晓得这应是个世家子弟,于是施了一礼,开口说道:“既是蒋豫州麾下,昔年来使吴地,想必多有宣抚。如今既随皇室宗家壮行,荣耀征途,我也羡此时运。近日兄弟亡于丧乱,吾为活者,潦草求生,悲于高阁,只憾不能奉力。既然王将军来此,不知皇命之外,有何教我?”

王安闻言则是一怔。

他身为世家子弟,又事豫州,难免与吴人多有来往。虽然他只是旁支,但正因为如此,有时他更适合代表家族出面,做一些灰色地带的利益交换。吴国宗室对于魏国的门阀子弟们不乏亲厚,对方既然知道他是豫州刺史蒋宏济的人,有点出他与吴国曾有往来,不管是恐吓还是攀交情,他都不得不郑重以对。

而最后一句“皇命之外,有何教我”,未尝不是一种表明自己身份的警告。

元澈虽不知这其中缘故,但多少也能猜出对方是宗室女,不知不觉,倒抢先一步挡了王安的话,对着屏风后的人影道:“不知娘子兄弟值守何处?孤临行前曾受父皇叮嘱,善待吴国忠烈之后。今日惶问因果,明日便回奏父皇。娘子才事俱佳,必将庄重以待,来日拣取荣华,即便失亲孤野,亦不可谓门庭无人。”

即便失亲孤野?即便我家里人都死光,按理而论也不算绝户了?可真会说话啊。陆昭的目光落在元澈身上有些怜悯。

王安眼见尴尬,赶忙接过话道:“皇帝仁德笃厚,娘子若是宗室遗族,的确不能于此私断是非。吾家中亲故,偶然得幸出入禁中,常听皇帝与太后谈论丝竹雅趣。娘子才貌卓然,来日若能行走陛前,皇帝太后想必欢乐。”

不同于元澈半吊子水准的高情商,王安几句话也算是郑重应对。

我明白你的身份如今不能轻论。但我家在御前,那也是经常行走,并能经常见到皇帝与太后闲谈的场面。你我彼此放过,不要揭短,我王家也能保你荣华富贵。

当然,身为旁支的王安并不能真的保证,但这也是一种相互试探的方式。

世族之间交流,言辞大多委婉隐晦。毕竟气蕴在怀,尚有寰转,扬言于外,则难收回。

陆昭对魏国门阀强势多少有些了解,但不清楚这位陈留王氏的立场。如果对方为了试探自己对魏国皇室的态度,自己也不好贸然发声。

因此陆昭只道:“蒲草生于荒野,沐于德风,惟怀抱韧丝,持匍匐姿态,窥测天心,常恐失意,实在难称卓然。若深负天恩,民女伤切之余,只怕更增惶恐。”

然而话音刚落,元澈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不晓得刚刚自己的辞令是否令人宽慰,但却能隐隐感受到对方在面对魏国世族时,对于皇室的刻意回避。

只不过,对方的这番自谦之词实在让他找不到错处。因此,元澈心情不佳,言辞也强硬起来:“惶恐?国有龙厩,只揽名驹。国有梧桐,只待凤鸣。不为骥络,则为马骨。不作凤栖,则为鸠脍!娘子所虑,是我大魏无闲厩广厦,还是我大魏无千金买骨之能?”

他听出来了。

陆昭并不因这番颇具威胁的言辞而不快,反倒眼前一亮,颇有一种老狗还能用一用的欣慰感。

稍加思忖后,陆昭笑语:“我又何尝不想献力天家。今日雪厚天寒,诸公远望,或有错赏,来日陛前行走,深宫庄重,未必喜此取巧之声。眼下家中势败,父母尚在诸将军麾下求活,家中众人唯恐行错踏错。身为蒲草,既有漫身韧丝,不求移于御苑,只求恭谨笃一。眼下烽烟未靖,唯惶惶静待战台问罪之日。”

说完,又向元澈一拜道,“吾资质庸劣,趋承朱门,再瞻帝阙,难免自曝拙态。世情若不能尽顾,衷情也难畅怀,今日顿首请罪,断不敢贪求其他。来日若存仍存此身,殿下再有恩用,不敢推辞。”

连我这个吴国人都知道北方门阀畸大,行走其间要谨小慎微,更不敢奢求与皇室有什么牵连,你一个被挤到新亭当奇兵的太子,能把战台论功整明白就不错。在我面前卖弄这点恩威,还不如互相吐露一下心声,考虑一下两个皇族彼此的未来。

陆昭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太子能听明白多少,但王安面前自己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说得太直白。

众人各自揣摩之时,唯有冯让低声问道:“殿下,殿下,她说什么衷情?”

元澈本在思考对方话中的意思,闻得此言慌忙转过身,剑柄蓦地扫在屏风上。

屏风晃了晃,星灰色的锦缎勾勒出的肩身,原是削直斩截的清刚模样,在她的一闪身时,在他的一回眸下,便如涵烟婉转,轻纱上描画的山涧,不知怎得,便深陷眼底。

王安倒是能感受到陆昭话里的一丝倾向,也希望找机会略作深谈。若能和这位能言善道的娘子结一个善缘,他也愿意尽力在族中斡旋,以期能在深宫中再安插一枚棋子。

因此王安道:“卑职先前惊扰娘子,实在失礼。若娘子是吴国宗室,还请下阁,殿下总理万机,卑职替殿下等护送娘子回到旧苑居所。”

陆昭闻言,只是从容后退几步,敛袖道:“俗眼难窥炽日,池鱼不入江流。今日杂音已作叨扰,不敢再劳动参军。”

话音一落,便听有轮盘辘辘转动声,星灰色的身影深陷下去,纱屏上山形依旧,徒留一抹窗外的春深雪霁。

众人惊呼,以为有人坠楼。

元澈待回过神来,疾步转到屏风后,只见地板已成中空,顶上有一架绳索轮.盘。这原来是阁内上下运送经书和重物的箱笼机关。待他走到窗前,人已经骑上快马,往旧苑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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