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倚拿着腰牌支使宫婢,很快从内仆局调来了一辆四人抬的平肩舆车,也探得了皇帝的去处—正在甘露殿会朝臣。
舆车有顶,设榻背,左右扶杆,形同人力简易版的轺车,时姈舒舒服服瘫了上去,喝令抬舆的小内侍加紧步伐,直奔甘露殿,暗含催促的语气仿佛后头撵了百来条恶犬。
远离了玄德门,时姈才慢慢卸下心神,索性摘了帷帽扔开,形如烂泥瘫着,热风拂面而过,汗湿的肌肤难得凉快了些,心神放松,疲倦也铺天盖地涌来。
这车晃得舒服,时姈眼皮微垂,本想眯会儿,谁料眼皮轻碰就黏上了,竟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久,似乎刚闭眼就被震醒了,时姈猝然睁眼,身子已经控制不住前倾,将将要滚下去,她下意识伸手扣住护栏,肩部硬拐了一下,这一下缓冲稳住了身形,只是双膝仍因惯性跪下,磕得生疼。
时姈抬起茫然惊吓的眼眸,下一秒几乎冻住。
抬车的内侍们扔下舆车,在前头跪了一排,一个个头颅恭敬垂下,正对前方一辆仪仗高调的轺车,暖热的风掀开朱帐,玉铃轻响,一道瘦长的身影若隐若现,坐姿懒散,形如歪竹。
率卫领头的白面侍卫抬出鞘,目光冷冽上前,“太子行车,何人拦路?”
这场面当真熟悉得令人心颤。
内侍膝行向前,战战兢兢,口齿清晰道:“是荣安县主。”
时姈:“......”
不是!你给我好好回答!
时姈僵硬地歪坐在车上,像一块冰冷的石雕,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腿软了才站不起来。
岚兮眉头一皱,叱道:“殿下禁令,荣安县主不得出入宫城,哪来的奴婢胡言乱语!”
内侍连连磕头喊冤,“贵人持有御赐腰牌,的确是敬国公府的荣安县主!奴等实在不敢抗命!求岚率饶命!殿下饶命!”
那声极响,听着都替他脑袋疼。
岚兮抬脚将人踢到一边,才扬声问:“座上可是荣安县主?”
时姈瞥着那内侍麻利地滚了一圈又恭敬爬起来跪好,不敢喊一声疼,渗出的冷汗仿佛在他淤青的脑门上挂瀑布,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莫说这小内侍,骤然撞见太子,便是她也忍不住紧张,冒了一脑袋的冷汗。
时姈没吭声,先探头往车外看了眼,见葭倚也跪在一旁,便低声招呼她过来搀扶。
她这弱鸡身子着实到了极限。
葭倚悄然而迅速地起身上车,扶着时姈慢慢下车,越过一众跪地的内侍,向轺车走去。
岚兮身材高大,神色肃穆,扶刀立于车前的模样似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
时姈只得驻足,稍稍歪了脑袋,目光越过他径直投向朱帐遮掩的轺车里,略提声音道:“素闻殿下温厚仁德,荣安心中有疑,求殿下解惑。”
等了片刻,轺车内毫无动静。
时姈咬唇,按捺不住再次开口,语气多了不忿,“殿下明鉴,荣安无意冒犯,只想知道是荣安犯了多大的罪过,才要殿下这般针对,连宫门都进不得!”
这话已然冒进了,若彻底得罪了东宫......
主人惹事,奴婢遭殃,葭倚忽然觉得上个月才被敬国公杖打过的屁股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轺车依旧死寂,岚兮手臂微上提,时姈余光瞥见,面色骤变,飞快退后两步,狠咬舌尖,双眸迅速疼出两泡泪花,不可置信嚷道:“你做什么!你竟要对我动刀?”
她飞速掏出御赐腰牌,攥着伸到他眼前,“圣人在上,殿下在那儿,你要动手杀我吗?”哭腔伴着扑簌的泪珠子,发作起来迅猛如洪水。
疼,太疼了。
刚握住刀柄的岚兮:“......”
这小女郎真会做戏!本想顺着殿下的意思唬她一下,还没动手,便被她抢先发作了。
朱帐里终于有了动静,是一声呛咳,持续了几声,继而溢出低哑的声线,“岚兮,退下。”
岚兮如临大赦地松开手,回身至轺车前,撩开朱帐,小心地搀扶着一个人下车。
率卫上前撑伞,隔开滚烫的日头,伞下阴影偏暗,勾勒眉眼如画,更显深邃,他穿一身竹月大袖衫行来,头束玉冠,身形纤瘦颀长,袖随风动,貌若仙人,偶有抬袖轻咳,半遮玉面,仙姿雅逸,濯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