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深不禁又想起国公府那个招人恨的跋扈县主,才强压下的火气又忍不住蹭蹭往上冒,只是皇帝父子还在说话,他只好继续忍耐,寻找插话的机会。
“......往年进行宴前考察的都是礼、吏二部的老臣,心思细,也啰嗦,送上来的奏章多到朕头疼,今年也该换人做了。”
“朝中不乏贤才良将,父亲不必烦忧。”
皇帝瞧他面色,忽笑道:“朕听张怀说,你近来身体有好转,都能顿顿沾荤腥了。”
张怀是东宫药藏局的药藏郎,侍疾太子,皇帝派去东宫的老太医实际上仍在太医署当值,每隔十日才去东宫替太子检查身体,平日里大多还是张怀在照看。
太子微垂眼角,似有些羞赧,淡声道:“劳他费心了,该是云旗手艺越发精进,儿的胃口的确比往日好上许多,阿耶若有意,儿便让她过来,您也尝尝。”
皇帝摇头失笑,“云旗是你的人,朕不与你抢,倒是敛儿,住了这么些年的东宫,也该出来走走了。”
“......阿耶是想儿搬出来?”
太子语气诧异,神情还特别自然地疑惑着,皇帝险些一噎,缓着气道“......朕是让你多见见人,做做事!”
太子沉默片刻,“您倒也放心。”
言罢忽觉喉间微痒,便将茶汤端回案上,抬袖咳了好一阵,待消停下来,才哑着声音往下说,“儿这副身子,恐难以胜任,这等重要的事,您还是另择贤能吧。”
皇帝摆摆手,口气十分坚决,“当年朕初次主事文香宴也是个生手,一回生二回熟,朕会命两部老臣协同你办宴,不成问题。”
太子垂头抿了口茶汤,润润嗓子,再抬眸已是波澜不惊,“您既有决断,直接下令便是。”
一旁的孟深死死低着头,极力想掩饰住面上的震惊。
五年一办的文香宴,皇帝竟然要交给久不涉朝政的太子亲自主事,这消息一旦传出,朝堂之上各党派怕是要闹翻天了。
按下朝臣异议不说,孟深很快联想到了更深一层。
文香宴是除了科举外,另一种典选大齐未来英才良臣的大考。
明面上看,比科举华丽些,像个盛会,一群才华洋溢的年轻少年少女借比试诗文策论大放异彩,私下也是给京中适龄贵女与年轻郎君们相看亲事的好机会。
每逢结宴,京中就会兴起一阵说亲热潮,往年都是两部老臣共同主事,再上奏皇帝过目,今年由太子亲自主事,兴许是要选妃了。
孟深越想越觉得有谱。
他家大娘本也有这个机会的,都怪那个荣安县主,着实可恨!
上头皇帝父子敲定文香宴一事,太子便要告退,未等起身,忽听旁边一阵大动静,侧过脸,见是孟深按捺不住站起,绕过案几就冲皇帝跪下,口中大喊道:“圣人!臣斗胆替大娘喊冤!重惩荣安县主!”
皇帝脸上笑意微滞,抬手扶住额头,“孟卿,朕说了会替......”不经意瞥到太子端坐的身影,忽然一顿,转了话锋,“......会派人替你查清此事的。敛儿,你可有听说过七月十五的畅园斗殴案?”
被点到名字,太子将要起身的姿势一顿,又不动了,“儿久居东宫,一心研读经文策论,对宫外之事无甚兴趣。”
皇帝也猜到了他的反应,并未责怪他这般两耳不闻宫外事的懒散态度,便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此案本该是京兆府尹郑竟负责,但他碍于荣安还未知生死,不敢去打扰时公,这才拖到了今日。”
孟深在边上言辞激愤地补充,“是敬国公有意隐瞒,那荣安县主已然没事了,否则他今日怎有心情跑去荷香居拜祭亡妻!倒是臣的女儿,毁容之相,遍寻名医不能医治,这辈子算是被毁了个干净!求圣人做主!严惩荣安县主!”
皇帝被他这番不管不顾的话打断,面上已有不悦,还未出声训斥,就先听见了太子的声音,“孟娘子受的是皮肉伤?”
太子似在回想,“若是如此,我宫里倒是有种药,兴许能治。”
孟深大惊,随即大喜,扭头去看太子,“殿下所言可是真......”
这一回头,对上了一双静若幽潭的眸子,话跟着戛然而止。
那是一双极浅的眸子,通透无暇,微染薄褐,一眼看去恍若琉璃宝珠,泛着冰冷光泽,殿外灼日耀目,顺着青年身形打出极深的光影轮廓,衬得那双浅瞳愈发清淡冷冽,于眸光流转间不自觉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胆寒。
谅是从军多年,目前位居皇帝亲信宠臣的孟深也冷不丁竖起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