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这时候要给反应了,没表情的一张脸说出了不可思议的一句话:“怎么会?”
又是一阵沉默造访。
电视一直没关,声音不大不小,陈感知认真看着画面,眼里映出各种颜色,闪光的,暗淡的,把他的瞳孔染得很精彩。
傅集思咬着水果,盯住他没说话的侧脸。
抽芽的树枝都能快速有力地生长,陈感知也没落下这一环。下颌凌厉不少,褪去年少的青涩,五官明朗,优势越发突出,他这张脸,散着些矜贵,又透着些务实。
他很久不说话,眼神都涣散到发呆了,突然回神过来,和傅集思对视:“我知道了。”
“啊?”
“我明天不来了,我们出去吃。”
“……”
*
傅集思在微博上有个网友,是她能够随意吐槽的树洞。
好几年前偶然结识的网友,两个人交流上网心得,感叹科技便利,又分享课业繁重,学校管得严,家长看得紧,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只是后面赘述的这一系列情况迫使两个人不得不戒掉互联网专心读书,他们相互鼓励,为对方祝福,约好恢复自由身再畅聊或是见面。
这么多年过去,网友说过最后一句“拜拜”之后没再上线。
当时没留其他联系方式,傅集思找不到他,也找不回他。为了防止这个号不会作为废号被官方清理回收,她会像打卡一样在某条固定的微博下面留言。
有时候是留言,有时候是私信。
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她说陈感知好烦,自说自话,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行动力还很强。
她还说其实那杯冷水泼在脸上真的很疼,有一秒钟她感觉像溺在水里快窒息了。
她又说其实陈感知也没那么烦,比起关赫丽,他真的好多了。
然后从相册里找出配字为“好烦”的表情包,狂炸聊天框,直到系统提示频繁操作才停了下来。
这位网友没取网名,id是最原始的一串字母和数字,傅集思不知道叫他什么,只好结合他的id留言“J同学”。
发泄完了,还要表示感谢。
「谢谢你听我发牢骚。」
好像这样一个人还存在。她的心情也会因此好了一些。
收起手机,回到工作。
校史馆重新装修完毕,由后勤部挑选的照片送去冲扫,学校还特地要求要定大相框,把这些和历史有关的相片都好好保存展示。
冲扫完了,这两天送来了相片,办公室里传阅时,每个人都把角角落落看得很仔细。
毕竟是件大事,能出现自己的名字或者自己的照片,也算一件与有荣焉的开心事。
陈楠从对面起身,弯腰压在一堆纸质材料上,把那张拉着横幅的照片放在她和傅集思的桌子中间,说:“集思你看。”
傅集思手离开键盘,撇过头去看陈楠手指着的地方,就听见她压低声音怪叫:“喔~”
“干嘛啦。”她不明所以。
“你和陈大设计师,看起来好般配哦!”
她用手掌捂住合照的那一块,回头去看是否有听墙角的人,“说什么呢。”
电子版已经被调侃过一遍了,纸质版还要再强调一遍。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传播速度飞快,且每个版本都不一样,傅集思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陈感知在不在意她不知道,她还要脸的呢!
“哎呀!”陈楠推开她的手,“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啦。”
陈楠八卦笑着:“就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嘛!避险行为很明显,我合理怀疑你们……”
“就是!”傅集思着急打断她,“就是普通朋友啦。”
“普通朋友?老同学升级变普通朋友啦?”
她的手重新放回鼠标上,“很常见的情况呀。”
“哦,”陈楠也坐回去,把整张照片推到对面,复述她的话,“很常见的情况呀。”
照片从那头被拿到这头,傅集思急忙瞪一眼陈楠,没看,压在手臂底下垫着。
后勤工作,有理不完的资料,还有做不完的表格。这件事情结束了,立马起头下一件事情,尤其当下校庆的活不少,眼见着运动会也快来了。
傅集思闷头忙活,一个动作固定久了,脖子累腰痛,眼睛也泛酸,打字打久了,腱鞘隐隐痛起来。一看时间,早就该到点下班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一关了电脑下班回家,此刻傍晚湿冷的风吹进大开的窗户,沉闷的空气和二氧化碳被扫出去,窗帘在带密度的日落时分扬起,鼓出形状。
17:58。
她看了眼手机,除了送到的话费消费短信,再没有别的消息。
鼠标光标闪烁,盯着看了两秒,事情做完了,做事情的时候,她在期待什么呢。
是意外之喜吗?还是陈感知昨天说的那句“那我们出去吃”。
说到底,心思敏感又沉重的人最容易把随口的小事也当真,也最容易把期待值拉高。
她是想拒绝的,可她潜意识里又是期待的。
她承认,这种想法很龌龊。
不想到点回家面对空房子和自己的回音,也想在城市里撒泼疯玩。可是她光有颗跃跃欲试躁动的心,没有真正去实践的本事。
傅集思对着手机看了五分钟,解锁、点进微信、不停下移消息列表,锁屏,再重复这些动作。
不同店铺公众号发来活动通知,都变成免打扰里的小红点,新消息却始终没出现。
算了,她想,她真有毛病!在期待什么啊?!
收拾东西锁门下楼,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保安室里传来喷香的饭菜味,不远处教学楼追出来几个男生女生,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傅集思站在那,看着他们,高中生们的笑骂瞬间被藏起来。
认识她的女生跳着步子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傅老师,你怎么还没走?”
她笑起来:“你们不是也还没走吗?”
“我们要走啦!趁保安锁门前。”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
男生跟在女生后面,路过傅集思时忍不住拿余光瞟她,只觉得这个漂亮温柔的老师,好像没什么脾气嘛。
校园里路灯亮起,照得枯枝树杈投下影子。六点多已经赶上晚高峰,傅集思猜想公交车没那么准时会到,犯了会儿愁,在路边刷着外卖。
普通的打包快餐,吃腻了;解腻的清爽私房菜,一个人没意思;无辣不欢的水煮鱼,看见就烦!
挑不出来一家顺眼的,傅集思干脆作罢,收了手机抬脚准备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刚转身迈了一步,身后引擎呼啸,风风火火的一片红色驰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吱——”的一声响,车子停下。
傅集思听着动静,吓得跳到路边。
鹅黄的路灯好像投下聚光,把那片拉风的红色照出了舞台剧登场的感觉。灯光下的主人公出场,推开红色车门,脚步轻巧一迈,不抱希望似的四处张望,看见傅集思,表情一亮。
“集思集思!”陈一闻朝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