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越来越像苏格兰了,但在我眼中,他与苏格兰的区别反而越来越清晰。
我偶尔会有些佩服他,毕竟演技这种东西磨练到极致无非就两种境界,一种是让人看不出你在演,一种是让人一看就觉得你演得很好,新人饰演的苏格兰介于两种境界之间,在训练营里听到他的枪声时我就已经开始觉得熟悉,仅仅只是一道枪声就已经让我无法不去抬头仰望他,而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顷刻间只剩下那个已经尘封了十一年的名字。
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很像了,我把他带回安全屋,抑制着把一切都送给他的冲动一点一点将我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分给他,在我的纵容下他试探性地向我展露出他自己的个性,于是我又发现,除了外貌,他竟然连个性都和苏格兰带着相似。
他的野心越来越明显,在我面前扮演苏格兰也愈发得心应手,他不求演到没有任何表演痕迹的程度,又或许其实他的目的就是让我知道他正在为我扮演苏格兰,既然他为我付出了,那我也理应给出回报。
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交易里我付出的代价更大,于是在天台上的那阵冷风吹过后,我为他的漠然而感到不耐烦,但在昨晚,他坦白说出的话让我灵魂一震。
苏格兰拥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他会因为我的错误而故意冷落我,因为苏格兰知道比起其他,就那样忽略我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而在十一年后,我却下意识地觉得,扮演苏格兰的新人能带给我的、被允许带给我的只该有温柔和讨好。
揭开谜底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瞬生出恐惧,随后是迅速漫上心头的惊喜。
仅仅只是依靠我透露出的一些属于苏格兰的特质,他竟然就能将昔日的苏格兰分析解读到那种程度,他未来一定还能扮演得更好。
有些东西不必分清,有些东西必须分清,在他精湛的演技下,我能清晰地认知到他只是在扮演苏格兰而并非苏格兰本身,没有比目前更好的状况了。
我必须承认,新人的计划比我的计划更加完美。
***
新人早早就出门了,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中午。
昨晚新人睡在我的房间,我以为身旁有个人我会睡不着,却出乎意料地睡得很不错,这种出乎意料让我在独自醒来后的几小时内感到茫然,几个小时后才想起,其实新人早就像那样和我躺在一起过,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新人还没解释为什么之前要跟我一起挤在沙发上睡觉,不过仔细想想,一个人能在我睡着时接近然后跟我躺在一起我却毫无察觉,这个问题才更值得思考。
望着天花板又想了一会儿,我开始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我干脆起床去吃早餐,新人一定是把早餐准备好以后才出的门,他一直都很体贴,即使是在扮演苏格兰的生气状态时也同样如此。
这个世界上能让苏格兰气到不给我饭吃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况且苏格兰已经死了,就算真有,也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感慨,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对苏格兰的死表现得如此平静,十一年前,第一次从琴酒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习惯性地觉得那又是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诓骗,毕竟琴酒还是黑泽阵的时候就不止一次会骗我说苏格兰死在了某场训练里。
或许是真的有所感应,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第一次没信所谓的死讯,结果唯独那一次是真的。
一直走在我前方的仿佛无所不能的苏格兰,只要追随他就没有什么地方我无法抵达的苏格兰,琴酒骗我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我差点忘了,苏格兰也是人,苏格兰也会死。
或许我真正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苏格兰会死在我死之前。
我甘愿为苏格兰而死,渴望成为苏格兰手下的亡魂,但他死在我死之前。
那时候我以为我也会死,追随苏格兰的脚步是我经年累月养成的本能,苏格兰死了,除了去死我想不到别的路,苏格兰是我一切的向往和欲望,可惜最终没死成。
如果不是琴酒跳出来横插一脚,我和苏格兰早就已经团聚了。
果然,无论怎么想都是琴酒的错。
我打开冰箱,一如既往地看到里面贴着的便签纸,将便签纸拿出来后顺手关上冰箱门,等在餐桌旁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忘了把早餐拿出来。
我没直接起身,而是仔仔细细翻看起那张便签纸,然后逐字反复查看上面的字迹。
比起早餐本身,我更在意那张便签纸,而比起便签纸上的内容,我更在意上面的字迹。
新人的字和苏格兰的字迹很像,足以以假乱真。
从前新人没有留纸条这种习惯,自从我问过他一次为什么要留便签纸,他就立刻抓住重点,像是玩扑克牌一样热衷于给我发放不同的便签纸。
他大概是在试探我究竟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留言,但其实他不必想太多,就像他说什么话我都爱听一样,无论他留下什么样的字条我都会妥善保存。
新人做一件事时总是看起来仿佛毫无保留,但每当我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时,他又能拿出新的东西拿捏我的命脉,让我不受控制地想为他做更多。
其实我明白,不是新人能拿出来的东西太多,而是我和苏格兰之间的回忆太多,一点一滴积攒在一起,那是整整十一年的相互扶持和陪伴,也是遗失了整整十一年的梦境和泡沫。
新人比我小七岁,他大概想不到,苏格兰总是给我留纸条是因为我们没有通讯设备能时时交流,那个年代手机还未普及,我和苏格兰也不是随便就能买到手机的人,字条是最简单的留言工具,但新人愿意为我花这份心思,我总归都是高兴的。
我不知道新人有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在意的是他的字迹,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敏锐,能猜到也不足为奇,更何况无论猜没猜到对我和他都没有任何分别。
我拿着便签纸回到卧室,拉开抽屉,里面放着新人留给我的全部字条。
我翻看挑选了几张,用剪刀把其中几个字符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