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所行之事终会改变女子的处境,女儿深信这一点,所以,我不能让《女则》成为她的阻碍。”
皇后久久端凝着女儿果决的面容,片刻之后,她缓缓道:“新《女则》都写了些什么,你一一道来,本宫现在誊抄一份,免得陛下问起,露了馅。”
长公主荧荧凤目如黑夜流火,俯身长拜,“女儿叩谢母后。”
*
雪梅园内清净寂寥,凌月拨亮廊下孤灯,匆忙在旁侧厢房将寒袍脱下,她素来体热,只着黑色劲装迈入雪堂。
“殿下,您找我?”
她有些纳罕,今夜是殿下特遣崔统领去凌宅唤她入府,不知所为何事。
“过来坐。”
凌月就座于江风之对侧铺着毛皮的紫檀榻上,看见案几上放着创药瓷瓶和纱布,面上讶异,“殿下叫我前来,竟是为了给我包扎么?”
她目光闪闪,声音轻了些许:“我还以为,殿下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议。”
望见她的模样,江风之便知她没有重视自己的伤势,凝眸道:“这便是要事。”
“把手给我。”
凌月乖乖照做,将掌心摊开朝向了他,毫不设防的模样。
她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这会不会太劳烦您了?”
江风之弯了弯唇角,垂眸看向包裹她双掌的凌乱纱布,上面凝着干涸的血迹。
他眸光轻颤,雪白长指轻柔灵活地解开纱布,小心避免触及她的肌肤,“包扎伤口不能这般随意。”
凌月点了点头,实话实说:“是沈夜包扎的。”
揭开纱布的长指一顿,江风之抬眼凝向她似有顾虑的面容,唇线平了下去,“所以,你不想换掉这个纱布?”
“啊?”凌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她自然不知道江风之误会了她对沈夜的情谊,可她能够领会他字面之意,便道:“我想换。”
江风之未料她如此直接,欲要出口的话鲠在喉间,缓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为何?”
为何?
凌月心间一动,一时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与殿下对话之时不不会思忖过多,有什么便坦然出口,只因她深知殿下君子冰心,不会伤害于她,故而方才她出口之时亦没有细思原由,此刻想来,一时竟也有些茫然。
茫然的人不只是她。
问出口后,江风之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答案,便掩唇轻咳,淡声揭过:“先换药吧。”
纱布缓缓揭开,露出一双血痕历历的掌心,锋利如刻,上下各一,是她极力压紧剑刃所致。
“疼么?”他嗓音微凝。
凌月笑笑,“不疼,殿下。”
他没再说什么,只用药酒将手一净,打开了瓷瓶。
膏体莹白,药膏的清香自瓶中逸出,江风之以手指揩了一瓣,如雪山托云。
“这是白玉膏,可让伤口不留疤痕。”
一片冰凉随即覆上凌月手背,她呼吸微滞,见他修长五指托住她的手掌,手指轻柔地将药膏抹上她掌心伤痕。
摩挲的触感酥酥痒痒,滑而冰润,让她倏然心间一颤。
清香缭绕,她不由抬眸看向江风之认真的面容。
他微垂首,如雪的肌肤在黑夜中好似莹莹生光,干净得不染纤尘,远山淡眉下挺鼻薄唇,纤长的羽睫洒下一片清灰色的阴影,将点漆乌眸中的情绪掩映得朦胧难辨,却更让人不由自主地凝息深探。
若真有神仙,其清逸俊朗,当是如此罢?
凌月怔怔地想着,目光一错不错。
似乎觉察到她灼热的注视,江风之掀起眼凝了过来,眸光交汇的刹那,长夜四寂,静得只剩不知谁的心跳。
凌月明知失礼,却没有移开目光,而他眸光微动,亦终未出言打破寂静,于是,他们便这般沉默地凝望着彼此。
烛火缓缓轻摇,凌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亦不知过了多久,忽见眼前人复而垂下羽睫,轻咳一声。
“这几日你做得很好。”
转眼之间,他已掩去那抹似有若无的异色,如蜻蜓点过的水面,波澜不惊接道:“不但揭穿了礼部捉钱令史的面目,保护了西市百姓,还顺水推舟引出齐睿,让长公主有由头退掉与齐睿的婚事。”
凌月上任西市巡使前给长公主留了一封信笺,让其今日循机赶往西市,撞破齐睿恶行,既能借此退掉长公主厌恶的婚事,又能以此事为柄,让长公主暗中报知其舅父——当朝的中书令,借机让陛下彻查礼部。
而此信是由江风之在长公主探病之时代为转交,亦是为了避免直接与长公主私联,以免被有心人构陷结党。
谈及正事,凌月神色亦恢复如常,“此事还要多谢殿下的配合,若不是殿下以大皇子牵绊住了裘权,让他们失了面圣的先机,此事也难保没有变数。”
“不过眼下只是开端,明日或许还有硬仗要打,不能掉以轻心。”
江风之微颔首,面色肃然,“还有一事你当小心。”
他唤了一声:“崔翊,把人带上来。”
崔翊应声消失在雪堂廊下,一刻之后,护卫押着一个被蒙着眼睛的婆子跪在雪堂之前。
她将头磕得砰砰响:“殿下,殿下饶命啊!”
凌月目光一凛,听见江风之泠泠清音:“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
长夜四寂,永和坊内的一处小宅前响起拍门之声。
来寻沈夜的近卫拍门许久不见回应,正骂了一句欲要去寻武卫开门,却骤然被一道寒芒抵住咽喉。
浓云惊动,寒月倾洒。
近卫惊愕的视线自颈边匕首上移至来人面庞,那人却更快地辨清他的面容,凌厉的锋芒已然隐去。
“刘副将?”
近卫刘副将勃然大怒,“沈夜!你宵禁之时不在家待着,穿着一身黑衣干什么去了?!”
他无法分辨自己的怒气是因发现沈夜违背宵禁,还是因方才竟丝毫没有觉察他的逼近。
沈夜抱拳垂首,模样恭顺,“下官正从醉春酒肆饮归,听见拍门声,情急之下才出手相向,不知是刘副将,多有得罪。”
没有出坊,便不算违背宵禁。
他周身酒气做不得假,时间紧迫,刘副将啐了一声,没好气道:“裘将军找你!”
千羽卫廨署之内,裘权沉着脸从案几后探出身体,阴鹜的双眼紧盯着默立垂首的沈夜。
“礼部的公子虽已被押入大理寺狱,但此事尚有转机,大理寺那边威王殿下会去打点。”
“只要你咬定是凌月让你将香囊交给赵浪兴的,她在大理寺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冷笑一声,“而没了凌月,莫说西市巡使,就算让你当千羽卫副将也未尝不可。”
“沈夜,你听明白了吗?”
沈夜不知醉了没醉,好半晌,才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