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在廊下凭栏凝望朝阳殿,深情了足足一刻钟才回去。
回去后,沈知姁就命芜荑打了一小盆热水,其余人都去殿外伺候。
芜荑端着热水到内殿,满头都是雾水:“娘娘是要浣手么?”
“不,给我要送的寿礼添点香味儿。”沈知姁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将掌心那一点白果香扔到盆中。
等微苦的清香化开来后,她又拿过芜荑收完尾的双龙贺寿寝衣,将其浸在盆中。
“娘娘!”芜荑瞪大了眼,惊得往水盆那儿走了两步。
“两日的时间,应该能将它烘干。”沈知姁沉声:“芜荑,万寿节那日,你让箬兰送一对金镶玉龙首宽齿梳,便是我的贺礼。”
“那、那这寝衣怎么办?”芜荑心疼沈知姁在上面耗费的时间:“娘娘您可是整整做了九个月呢,期间还伤了好几次手。”
若是不叫陛下看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心血?
“送,自然是要送的。”沈知姁秀眉舒展,浅浅一笑:“不过,既然是精心准备的寝衣,那就要私下里送,送得贴心,送得惊喜。”
“这件寝衣最大的价值,就是染了白果香后,被尉鸣鹤日日穿着。”
“娘娘,这白果香味道独特,陛下不可能察觉不到。”芜荑知晓沈知姁并非莽撞粗心之人,这句话没有半分的质疑不解,有的只有困惑。
“万寿节宴后,群臣散宴,我会携‘亲手’做的长寿面与饺子,去朝阳殿前跪着,一为祝寿,二为再次请罪,三为送上寝衣。”
沈知姁一字一字道来,容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尉鸣鹤会扶我入朝阳殿。”
“当他沐浴时,我会让金侯燃上白果香,我便抱着寝衣,在香炉旁转了一圈。”
“谁知这寝衣就染上了香气。”
沈知姁与诸葛院判说话时,惟有芜荑一人在场。
她将二者的话联合起来,不觉紧紧攥住双手——白果香中含有有毒的青木香,又能轻易沾染在衣衫上。
落在帝王眼里,献香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娘娘是要……以此来打压韦容华与韦氏,再借沈学录之手,博得陛下更多的怜爱?”芜荑的嗓音有些颤抖:“奴婢觉得,恐怕有些冒险。”
毕竟君心难测,焉知帝王时疼惜更多,还是猜忌更盛?
“不止韦氏,还有个给慕容婕妤的大礼。”金侯的名字在沈知姁脑中一闪而过。
她站起身,上前紧握住芜荑的双手,眼神坚定而明亮:“芜荑,不要怕,我敢这么做,就定有把握。”
“更何况,自我初一那日醒来,咱们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在冒险。”沈知姁嫣然一笑:“不是都赌成功了么?”
“何不妨趁着范院使还没回来,在万寿节赌个大的?”
*
十月初八,万寿节。
据昨晚钦天监禀报,这日天朗气清,秋风带暖,是立冬以来唯一的暖日,当真是天子寿宴的缘故。
接下来就是一车轱辘子的吉祥话,还分了高低音调,和唱歌一样。
尉鸣鹤没花心思去听内容,可听得高兴,大手一挥赏了钦天监上下。
结果醒来时,瞥见纱帐间只有些微光亮。
从窗棂上雕刻的龙凤花纹间隙望去,可见外头乌色满天。
福如海听见动静,借着烛光瞥了眼外间的夜漏,一骨碌就从守夜的小塌翻身起来,又静又快地到尉鸣鹤面前。
“陛下,还有一刻钟到寅时。”福如海小心道:“乾正宫的朝会定于卯时正半,您可要再眠一会儿?”
“不必,伺候朕穿衣罢。”尉鸣鹤利落起身:“与其睡个回笼觉,朕宁可去御书房再批点折子。”
御笔沾满了朱墨,笔势有力、毫不拖泥带水地落笔于奏章上时,这种流畅而“惟朕一人言”的感觉,是尉鸣鹤最为喜爱与沉溺的时刻。
也是他自小的梦寐以求。
福如海见尉鸣鹤精神抖擞,也不多加阻拦——朝堂上的几乎都是人精,才不会在万寿节上奏朝堂之事。今日呈上来的折子,多半是一些小官或是地方官送上来的贺寿折子。
毕竟万寿朝会,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朝念诵贺表的。
洗漱用膳过后,尉鸣鹤就端坐在御书房,颇为愉悦地向摆放好的奏折伸出手。
此时光亮渐起,皇宫中能极轻微的响动与人声。
尉鸣鹤想起先帝在时,万寿节众臣朝拜、珍宝如潮的奢靡盛况,心潮澎拜的同时又有些许遗憾:他筹谋二十年,终于轮到自己来享受万寿节,却偏偏囿于空虚的国库和节俭的美名,不能盛办。
要知道,先帝最后一年万寿节,光是在上林苑就放了数千只珍稀鸟儿,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轻叹过后,尉鸣鹤很快就抹平了那点子遗憾:比起先帝的享受,他更愿意忍耐几年,博得民心与贤名,等大定成为他一手掌握的盛世之后,再行享福之事。
思绪收回,尉鸣鹤拿过贺寿奏折开始批阅,顺便在心里记账:这个贺表写得好,将朕的英明神武写出了八分;这个字迹好,但内容有些敷衍;这个文辞平平……
心中还没给这个打完分,他就看到贺表后半段内容如脱缰的野马,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见上头写道:“微臣蒙获圣恩,方有今日,然念罪兄罪侄罪孽深重,心中羞愧不已,又闻微臣侄女沈昭仪屡犯天威,当真是无言以对圣颜!”
“微臣恳请陛下莫念旧恩,对昭仪加以惩治,以正后宫纲纪,另择贤良贵女为后妃之首。”
“啪”地一声轻响,御笔被用力按在这份贺表上。
殷红的朱墨小小地四溅出去,在纸上溅出鲜血一样令人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