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是她邀徐观蘅入了那场青云梯,徐观蘅确然欠下了这个人情。
“我入了吏部,大人便来索要人情,这是为着谁?”徐观蘅一笑,“杨大人我可帮不上呀。”
郗住风吃着酒,不搭茬徐观蘅后半句戏谑,只低声附耳了一句:“吏部王则寻,你想法子给他寻个好的外放地界。”
徐观蘅自然无法拒绝,问道:“你今日应不会只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吧?”
郗住风饮了最后一杯,倒扣了酒杯,便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演的,眼下已露了三分醉态,寻回了上首坐着。
场下丝竹不绝,她坐在椅子上,心里沉稳一片,闭眼打着拍子,显得格外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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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软灯漾,一弯月下,满楼红烛高燃,嬉笑怒骂无不雀跃,娇嗔挑逗软袖拂面,细腰曼步。
在连廊间,穿紫袍的男子脸颊通红,眼神迷离,追逐着飘曳半空的粉帕。
腰间金铃,钗环高鬓,那女子赤足奔在木廊上,回眸一笑百媚生。
“欸——美人别跑啊。”
紫袍男子一脸沉醉,痴迷地追着前面的人,鼻翼间仿佛还残留着一抹勾魂夺魄的幽香。
王湛抬步上楼,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妩媚一笑,幽香恍如泛起涟漪。
不一会儿紫袍男子也匆匆跑过,王湛皱紧了眉毛。
迷津渡……诱情的香,还是相当名贵的迷情香,并且有独特的引子,只会对下了引子的人起作用。
翠萝楼里的姑娘怎么能用这么名贵的香。
王湛转身就追了上去。
“欸——美人你在哪儿啊?”
乌云遮月,小街长夜昏暗,灯火寂寥,泥泞与肮脏堆积在这条小街里。紫袍男子从窄门中追了出来。
“出来!出来!我可是——”
王湛一路追到了翠萝楼的后门,却见木门紧闭,他抬步向前走,忽然身边横了一把长刀。
“闲人止步。”
王湛抬眸看向来人,难以置信道:“大人?怎么是你?”
“嗯嗯嗯!唔!!!”一门之隔传来十分痛苦的闷叫声,紧接着是指甲划在墙上细微但难耐的挣扎声。
“这是……”王湛面色大变。
“把他请走。”那女子已经下了命,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主子,做好了。”两个人立刻迎了,恭敬道。
女子点点头,拇指摁在刀上:“很好。”
她慢慢的走近了蜷缩在泥巴里被堵住嘴只能发出破碎嘶哑声男子,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无声的一哂。
忽然抽刀,在男子瞪大的双眼里,斩刀抚雷霆之势而下,鲜血滚烫,闷雷骤惊,豆大的雨珠就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一把墨伞举在女子头上,雨声间隐约能听到她的抱怨声。
“啧,”女子不耐烦地说,“弄脏我衣服了。”
大雨轰然降下,洗刷着地上的痕迹。
刀柄啪一声砸在血洼里,那女子看了一眼裙摆,哗啦一声撕开就抛到了地上。
“给他喂片参片,拖街上去。可别死了,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主子,马车在外面了。”
女子就着雨水洗了手,抬步向外:“走吧,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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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早就散了,在雨雾骤起时不少人就走着马车走了,徐观蘅倒是多留了一会儿,竟敬了郗住风一杯酒。
“今日杨大人怎么不在郗大人身边?”徐观蘅戏谑道。
郗住风争锋相对:“太子殿内,也不曾见你奉茶。”
徐观蘅双眸坦荡:“高官厚禄,我心之所向。”
“这些人人都爱的东西,”郗住风垂眸一笑,“难道我不爱?”
雷鼓破天——
二人背道而驰。
郗住风下了梯就看见云丹挽着披风迎上来,给她披了衣服。
“大人今天可喝了不少呢!”云丹皱了皱鼻子,“柳大人说您都没怎么吃东西。”
郗住风安抚了两句,两人便一并走出了门,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灼灼红衣映入眼中,墨伞轻抬,端丽的红唇与英锐的眉眼便如画铺陈而来。
昏暗光晕里,耳坠金珰,牡丹绽于缠枝流苏。
“大人?”郗住风惊道,“您怎么来了?”
“是杨衔。”杨衔向前走了几步,到檐下去接郗住风:“你没怎么吃东西?”
雨水嘈杂,郗住风的心却一下静了,她目光落在了杨衔的裙摆:“你衣服怎么了?今日有打斗?可有受伤?”
杨衔摇了摇头,专心致志的拎着郗住风的裙摆。
“只是小事。”杨衔托着郗住风的腰让她上了马车,把伞给了云丹,自己也钻了进去,“走,今日带你去吃好吃的。”
帘外雷声滚动,雨却慢慢的小了,车内点着灯,杨衔靠在小案上看着信。
其实杨衔还是很忙的,安西的军事并没有脱了她的手,郗住风从不知道,以杨衔的军工早能赐得侯爵之位。
“别看了。”杨衔早就注意到郗住风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裙摆,引火焚信,错神道。
长路漫漫,此间却温暖柔和。
郗住风忽然说:“我替你补好吧。”
杨衔笑了笑,目光柔和,其实这是很没有必要的,可她却有在郗住风这样的话语里感受了满足,或许郗住风对她并没有那么无情。
不然为何在除夕吻她,送她耳坠,又要为她缝衣。
“你这料子是轻烟萝,最是绵软,瞧着轻薄穿着却冬暖夏凉,很不易得。因着残方缺失,这几年,这样好的料子不过五指之数。”郗住风说,“你怕也就这一件。”
杨衔赞叹道:“果真博闻强识。若补不好也不必强求,更要小心伤手。”
郗住风微微一笑:“我用绣花针想来比大人熟。”
杨衔挑眉,说:“谁说我不会绣花?”说着从腰间扯下了香囊,系给了郗住风。
这个香囊杨衔一直随身带着,里面放了止血救急的药,上面绣了一只白团娇憨的狸猫,翘着腿爪子张开,眯眼打哈欠。
虽然略显粗糙,却灵气毕露。郗住风惊奇地看向杨衔。
“不过现在不行了。”杨衔说,“现在最多只能给自己补个袖子,改一下衣服。”
郗住风忍俊不禁,说:“大人竟是全才。”
“是杨衔,”杨衔认真道,“不是大人。”
郗住风被杨衔眼神中遮掩不住的热烈一烫,移开了视线,马车平缓,她轻声说:“到了。”
话音刚落便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啪一声,裙摆溅了泥水,郗住风一时愣在了原地。
她心中莫名觉着惋惜,大抵是有这么一个人,自己的衣裙破了却不啪她的衣裙脏,可最终,在雨天裙摆还是不能免俗。
杨衔撑开了伞走到郗住风身旁,忽然说:“我帮你洗干净就好了。”
“是这家店吗?”郗住风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街角暖光下蒸汽腾腾的小店,匆匆地说着,“我们进去吧。”
杨衔眼睛微微发亮,跟在郗住风身后进了店。
小店里烟火袅袅,郗住风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杨衔指了指角落的一张桌子让她坐过去。
徽鸣、云丹等人也进了店,一行人都寻了位置坐下,一时店里也热闹起来了。
“两碗混沌。”杨衔轻车熟路的从一旁案上取了店家做的腌菜。
店家起火开灶,熟练的下了几屉混沌,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
“您看这味道与我娘做的一般吗?”
杨衔从他手里接过碗,推到了郗住风面前,自己舀了一勺浅尝辄止,笑道:“还是差了一些。”
店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苦笑道:“我的手艺确实比不上娘。”
杨衔轻声道了没事,店家便下去了。
郗住风把碗里的芫荽拨到了一旁,杨衔瞧见了就夹到了自己的碗里,笑了:“我阿娘也不爱吃芫荽。”
郗住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您,唤声阿娘?”
杨衔屈指敲了郗住风额头一下:“你个焉坏!”
郗住风低头笑了。
“我阿爷阿娘是在这里遇见的。”杨衔说,“那时我阿娘可讨厌他了,岂知末了却是彼此牵挂,情浓时如蜜。”
在杨衔心中还有一点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快乐,在当年的这里,同一个位置,她坐在阿娘身边,看见阿爷也是如此挑走了阿娘碗里的芫荽。
郗住风静静地听着,轻声说:“我爷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们感情很好吧。”杨衔笑道。
郗住风点了点头,杨衔嘀咕道:“若不是感情好,你说这句话时面上便不会是这样眷恋的神情了。”
郗住风掌心轻抚脸颊,嗯了一声。
杨衔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少年丹书白马也曾缱绻美好,终归是相知相厌,拉锯对峙,不喜敷衍,末了再不相见,若有只言片语,不过是讥讽怨怼。”
“我仿佛只是他们的过去,”杨衔低声说,“可惜这馄饨也再没有以前的味道。”
太过苍凉的字句被杨衔轻描淡写的说出,郗住风忽然感悟到了其中的心酸,意气风发的巾帼将军也会自怨自怜。
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杨衔也不该是这样的,她握住了杨衔的手。
“杨衔,爷娘是陪不了我们一辈子的。”郗住风很温和的说着,那样柔软又绵长的语调,带着稚嫩的天真,仿佛是十多年前的郗住风。
“他们有自己的一生,自由由命,自在由心。他们做出了分开的选择,却不是不爱你,你依旧得到了两份爱,所以你才那么好,那么会爱人。”
杨衔认真地注视着郗住风,反手握住了郗住风的手,十指交缠,郗住风轻叹,温柔的抚了抚杨衔的鬓角。
“你我不要如此。”杨衔认真地说着,重复道,“你是……”喜欢我的吧?
杨衔想如此问,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她看着郗住风,低头亲吻郗住风的唇角,像一只幼嫩的稚兽用脸颊轻蹭郗住风的脸。
郗住风仰头无措地看着杨衔,在此地,就这么心软的纵了自己。
两人对视了片刻,额头相触,又轻又慢地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