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寻去,袁弋埋头苦干,黑铁在空中抡出残影,尘土飞扬,很快他就变矮了,站在坑里垂头开棺。
许慕停下,微微张着嘴,感叹:“他好大的力气啊。”
“是有一把子力气,人还不算太笨。”
云程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干活,快点完成就能快点与师尊他们汇合。
许慕磨磨蹭蹭凑到云程身边,害羞又期待地问:“云师兄,竟记得我?”
云程有些疑惑,他抬眼,动作不停好笑道:“我看着像坏了脑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慕连忙否认,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觑了云程一眼,声音里藏着欣喜:“只是没想到云师兄竟然知道我这么多事。”
云程停止挖掘的动作,铁锹垂插在泥里,他双手叠放撑在木杆上,“你做事仔细,态度认真,有很多人在我这夸过你,你该自信些。”
许慕激动的脸都红了,握着拳,拉近一步:“真的吗?我真的有那么好吗?云师兄,自从你们离开风城,我就一直以你们为榜样,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如你们一般,救人于危难,做一个英雄!今天能听见你将我的努力都记住,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真是太高兴了!”
云程微微怔住,他没有想到,他们对许慕会有这样的正面激励。
同时,他心中浮现淡淡的愧疚。
许慕在碧影宗尚且心怀救济天下之心,他作为凌天峰的弟子,已经很占便宜了,却胸无大志,一心躺平。
其实,袁弋说的不错,他何尝不是仗着凌天峰的势恣意妄为呢?
过去十几年,他秉持着人各有志,从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但这些日子,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的死亡。
他见过母亲抱着孩童彻夜枯坐的模样,见过老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也见过顶天立地的男人跪地求他们不要带走爹娘尸体的哭求。
见过太多太多。
他心中一直想要逍遥过自己小日子的信念在这样连连不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死亡阴霾中不断坍塌。
他真的没有错吗?
他是凌天峰的首徒,享受着优等修炼资源和师尊的教导,以及卓然众人的地位,难道不应该为众生承担一份责任么?
此情此景,是否可以视而不见?是否真的无愧于心?
云程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困囿于心头多时的无名愁绪终于消散。
他扬起嘴角,笑着赞同许慕:“是的,你做的很好,我该向你学习。”
许慕呆呆地看着云程的笑:“云师兄,你终于笑了,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云程一字一句认真回答他:“是的,你真的有那么好。”
“不过,我不是一直微笑待人么?”
许慕被夸了,不自觉和云程亲近了很多,也愿意说一些之前不敢说的,他小小声道:“之前也是笑,不过总感觉压着什么情绪,不太真实的样子。刚刚的,就是不一样。”
云程弯身撬起一块土:“是吗?是被你感动到啦!”
“真的吗?那我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没有,你这样就很好。”
和他们相隔小半个田野的袁弋,偷瞄了一眼云程和许慕,见他们凑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动作居然还不慢?
袁弋顿时气的不行,铁锄如舞枪,搬运骨头都是用跑的。
其余的修士见了,硬着头皮加快了速度,害怕最后结算的时候自己的数据太难看,不如袁弋,更不如他们口中一心攀附、无能的许慕。
这种撕破脸让他们卷入一种无名的内卷,进程加快。
日沉西山,橙红日光铺满大地,整片田野上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骨在瑰丽的落日余晖映照下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妍丽。
就好像田地开出了白骨花。
几人终于完成所有的收尾工作,云程在几人的帮助下合力降下防御屏障,阻隔野兽飞鸟叨扰亡者安息。
离开田野前,云程站在窄长的田埂上看了很久,头顶上的雀鸟叽叽喳喳叫着,空气中令人沉迷的馥郁芬芳被吹散,他感受到了清醒的冷意。
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他们踩着太阳的尾巴离开望暮城城楼。
今日离开后,望暮城便在短期内告别一切,从此长夜唯有白骨为伴,等待下一次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