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膜再次从夏星眠伤口滑落,方乐云便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张新的。
想想办法,你必须想个办法。
蓝手套上沾满了血,她竟自觉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徒劳增加她的痛苦。
就在她准备将那止血膜覆上夏星眠肌肤时,祁安的手忽然轻轻痉挛似抽动了下,房间的灯也猛闪烁两下。
方乐云没有抬头,因此,在灯光明灭间,她看到夏星眠的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跟着闪烁了一瞬。
她太熟悉他们,以至于不需要猜测。
Prophetae.
方世云她们从不会在实验过程中增加任何不必要的变量。
夏星眠的病,是疯子里的疯子的手笔。
可同时,她又不那么熟悉他们。
她无法理解,那些几乎丧心病狂的疯子,竟能一面妄想超脱生死,一面说他们信仰“全知的父神”。
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给每个实验体的刀口深处埋入“编号”。
只是她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30标准秒悄然过去。
她终于下定决心。
不会更坏了。
如果夏星眠真相信她的伤口会自然愈合——那么只把那个金属片取出来,并不耽误“等”吧。
不大不小的大厅里此刻是一片死寂。
就连刚才最活跃的叶听岚此时都安安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她实在说不出话了。
那人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夏星眠满身血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连带着祁安紧闭双眼的柔和面庞似乎也清晰起来。
她本以为这是份美差。
她就是冲着这个才来的。
蓝逸萱几次偏头看她,她感受到了,却没有抬头。
我已经习惯了见血,这些人的死活也跟我没有关系。
只是我的佣金可能拿不到了。
十万莫斯,一笔巨款。
多年的习惯让她再次在心里念起那些无用的祷文——全知全能的父神,愿您保佑……我的佣金。
休息室的门又开了一次。
她抬起头,看到那医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只是眼角处带着几抹血痕,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刚才崩溃到站不住的江鎏现在好像完全恢复了,她第一个站起来问:“怎么样?她好了吗?”
方乐云眉眼颤了颤,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变了调的话语:“血止住了,没事了。”
江鎏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跌在椅子上,捂着脸反反复复说着“我就知道不会有事”,陈晨赶紧上前扶住终于颤抖着蹲下的方乐云,紧紧攥住她的手。
蓝逸萱唇边勾起个浅浅的笑,如释重负地松开紧握的双手,言衿也笑起来,跟欢呼雀跃的安果击了下掌。
一片欢腾里,叶听岚一个人坐在一边,也悄悄松了口气。
欢愉的氛围仅仅持续了一会儿,方乐云再度站起身后,面色仍旧沉重:“夏星眠没醒,她失血太多了,还有祁安,她也没醒。”
陈晨不禁皱起眉:“输血设备明天下午才能到。”
“嗯……”方乐云犹豫着,捏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金属芯片,没说话。
夏星眠刚才说的话值得深究。
她不像个求死之人更不是什么蠢货,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认为“等”能解决问题?之前是怎么回事?与祁安又有什么关系?
“会有危险吗?夏星眠她……”江鎏的心又提起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方医生就来气:“现在怕危险了?你们都是星系里的那什么杰出人才不是?都这么才华横溢了,能不能稍微分出那么一点点脑子想想,为什么你们不是医生而我是医生!不要觉得自己比医生更专业!”
江鎏偏偏头,罕见的没有还嘴。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方乐云摇摇头,沉吟道,“夏星眠虽然没醒,但是失血量没有到会产生生命危险的程度,没有输血设备应该也……至于祁安,她的一切指标都太正常了。”
江鎏心里涌起些愧疚来。
她们明知道方医生极为在意“生命”这件事,却偏不能告诉她祁安是个仿生人。
真要说起来,R55的“性命”,全握在议会的手里;而祁安所拥有的,大概只有记忆。
横竖都不是方医生的领域。
“先看看监控吧,”到底还是方乐云先开了口,“反正不管我怎么问,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实情了。哼,不说正好,我才懒得卷进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儿里。”
“什么监控?”陈晨诧异地看着她们。
叶听岚这时候有气无力地抬抬手:“非要这个时候看吗?夏星眠让我去找的,在那大楼外头。”
军用监控自带芯片,每23系统时自动保存一次,而一片芯片最多保存一年份的内容。
它完全不与星网和中央数据库产生联系,这就避免了可能被修改、骇入的情况。
“要不是夏星眠,大概没人能想到那儿被装了个摄像头,”方乐云说着,气哼哼将叶听岚手里的监控芯片扔给江鎏,“正好,你也可以顺道讲下那个电话,还有你们的计划。”
江鎏心不在焉地把芯片插进随身携带的数据读取器,边看着里面的内容边恹恹地说:“那叶听岚不是该回避吗。”
“所以您究竟是哪位?”言衿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恕我冒昧,但是叶小姐,您一直规避自我介绍。”
叶听岚自从听见她们俩都没醒,忧愁几乎就没有从脸上消失:“我说了很多遍我叫叶听岚了。”
陈晨拧着眉瞥她两眼,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江鎏:“叶听岚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我听到了哦,”被当面蛐蛐的叶听岚双手撑着脑袋,“我刚才也说了,我跟祁安夏星眠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打住,”江鎏看着只有一天半记录的芯片内容冷漠开口,“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你觉得监控能不能拍到你们几个?”
“我哪里知道啊,”叶听岚轻轻一叹,“你们真的好冷漠,就像你们的朋友根本没什么大事。”
“你似乎很关心她们,”江鎏点开监控画面,“为什么?能给我个解释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为她们来的呢?”
快进的画面闪得飞快,可大家都能看到那镜头对准的是刑调局正门口。
几片叶子似有似无来回拂过这监控,画面也随着忽明忽暗。
可是画面里暂时没出现任何人——包括把监控放上去的人。
“夏星眠一早就知道,你还问什么?”主菜上了桌,叶听岚终于打起精神仰着头细细盯着飞逝的画面,“我不卖雇主的消息,这点不论如何都不变。”
“佣兵不卖雇主的消息,我理解,”蓝逸萱这时温温柔柔开了口,“不过我可没听说过佣兵可以在上一个任务未完成的情况下接任务目标的委托,还是说,您的雇主本意就是要您保护……夏星眠教授吗?”
叶听岚烦躁地活动两下脖颈,想起自己今早看见的那走街串巷卖报纸的小姑娘。
祁安怎么偏就来得不早不晚,正正叫她给碰见了呢?
说不定是老天都教自己帮她们。
“你们都不知道祁安要回来啊,”她瞥了江鎏几眼,将视线转回全息显屏,“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这么亲密。”
哦。有人知道祁安要回来。
江鎏有点好笑地想着,这样一件大事,她竟然也不觉得惊讶了。
这大概要得益于陈晨。
想着,她余光一瞅,陈晨木然地坐在原地,似乎是失去了吐槽的力气。
一屋子默然的人里,唯方乐云迷茫地四下转了两圈。
“你们……”
“有人!”这时,蓝逸萱忽而沉声提醒道,“往前倒一分半!”
几双眼睛黏上那屏显。
是有人。
19日系统时8时33分。
隐隐绰绰的树影间,有个罩着白袍的人从监控画面的角落一闪而过。
这一天的情绪起伏实在太过波澜壮阔,以至于方乐云往那画面前凑的时候差点栽下去。
“我的圣母玛利亚……”她呢喃道,“太一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