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岚看着这小插曲,只觉得面子十分挂不住——她有点想笑。
好在她忍住了,轻咳两声,她严肃地看着夏星眠:“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安帮你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夏星眠从容地与她对视,“事实上,恐怕连方乐云也没信你们的说辞。”
“谎言……嗯。等一下,什么叫连!夏……”
“我不关心祁安为什么要带你走,也不关心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夏星眠无视了方乐云的抗议,仍旧镇静地说着,“一个单独加装的监控,足以让你们的计划破产。”
叶听岚皱眉思索了几秒,冷笑着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就这样让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这不太好吧?”
“啊……当然是因为我是个体弱多病的人,不能爬树。”夏星眠和煦地笑着,心里涌起恶作剧成功般的小小快意。
被自己说过的话反将一军,叶听岚气不过地狠狠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夏星眠,干脆直接向梧桐树的方向走去。
上当了。
她在心里捶胸顿足。
这就是祁安对温柔和善的理解吗?
叶听岚前脚向着树走去,方乐云后脚又凑到夏星眠身边了:“什么意思?我要生气了,你们又在打哑谜。你怎么会知道那有监控?叶听岚她们……呃,我一看就知道她们是骗人的!”
夏星眠笑了笑,低声道:“不是什么哑谜。军用监视器的金属转轴每30标准秒转一次,转轴时,会有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至于她们……我其实不知道,但我唯独清楚,没有佣兵会接连目标都不清楚的活儿。”
听完这些话,方乐云神情复杂地看着夏星眠:“你,你的听力这样,多久了?智研院和中央大每年的体检,你是怎么通过的?”
“我的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夏星眠耸耸肩,满不在乎般笑道,“怎么?您也想给我做体检?那我岂不是得收费?”
祁安不擅长吵架。
她讲道理讲不过江鎏,毕竟她心里本就觉得自己不占理;可不讲道理,她就更不是江鎏的对手了。
眼看江鎏步步紧逼,恨不得连“夏星眠最近消瘦了些”这件事都怪在她头上,她又难过又委屈,连眼角都红了。
可是她不能让叶听岚留下,更……不能跟夏星眠一起行动。
她正满腔委屈地想着该怎么办,却听见远处传来方乐云的怒吼。
“夏星眠!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啊?”
生命安全?
她这一喊,祁安一个激灵,又想到那句“夏星眠是为了谁担心得瘦了”,一下连吵架也忘了,转身就往夏星眠身边跑。
“教授!教授您怎么了?”小仿生人的眼圈更红了,一副下一秒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夏星眠面前,“教授您生病了吗?”
又要哭了。
这句话在夏星眠脑子里冒出来,紧接着她又有点好笑地想着,似乎她总在想这件事——祁安又要哭了。
“乖孩子,没关系,是方医生太紧张了。”
她抬手摸摸祁安的头,对匆匆赶来,神情复杂站在一边的江鎏使了个眼神。
“是啊,她没事,她其实是,嗯、胃口不好,所以瘦了。”江鎏敷衍地想了个借口,同时拽了拽方乐云的胳膊。
方乐云拧起眉,反手扯着江鎏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边。
周围没了人,夏星眠无奈地笑了下,然后祁安得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拥抱。
说来奇怪,明明她的体温设定为随温度自然变化,可她却总觉得,只有被夏星眠抱着的时候,她才真正暖和起来。
“教授,您怎么了?”小家伙将脑袋埋在夏星眠肩膀,闷闷地问。
夏星眠笑笑,只打趣着反问:“我们祁安怎么了?没吵赢吗?”
“她不讲理,不理她。”祁安像是回到了刚刚醒来时,磕磕绊绊地说。
“好,不理她。”夏星眠纵容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教授,我很想您。”她终究还是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夏星眠不语,只是笑了两声,揉揉祁安柔软的发顶。
“为什么大家要彼此伤害呢?为什么?”祁安的脸藏在夏星眠发丝间,只让夏星眠听见了她悲伤的诘问,“我讨厌他们,我、我讨厌我自己。”
她说她讨厌自己。
夏星眠听见沉闷的呼吸声。
有点热,十分吵。
她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听力意外地敏锐了,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以至于她无端感到生气烦闷。
“怎么了?我们祁安不是星系里顶好的好孩子吗,怎么生自己的气呢?”
不知道。
祁安沮丧地想。
那些陈旧的资料像是尖刀,刺穿了她五脏六腑。
为什么总是坏人活得那么快乐?
如果我也做个坏人,是不是就能帮更多的人了?
就像那个卢毅一样,只要杀光他们……
“好人总是受欺负,”祁安垂着头,说话的尾音带着点点抖,“教授,是不是我做个坏人,我杀光那些坏人,就能有更多好人得救了?”
《奇异恩典》的旋律还在响。
太吵了。
原来那么多所求非所愿,归根结底是所得的时机错了。
夏星眠长久地沉默着。
她应该点头,祁安所说的,正是她长久以来从没宣之于口的——愿望。
但坏人是杀不完的,权力对人的异化往往比预想中更可怕。
暴力带来的权力必会被更大的暴力掠夺。
尽管在她看来,权力的轮回本也永远无法被打破。
向来如此不代表正确,但它代表了曾被打破的终将重建,曾经反抗的为之俯首。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用平和而和缓的语调问道:“为什么这么想呢?”
祁安也听到了乐声。
混着乐声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黑板。
她只觉得这声音扰得她头昏脑涨。
“我杀人了,教授,我……”她说着,想要捏捏自己指节,却又忽然想起离开14区时,她告诉自己要改掉这个模仿来的小动作,便又作罢,“他该死。他在10区放、放高利贷,开赌场,四处兜售含卡洛因成分的止疼药;他草菅人命,吃喝嫖赌,背叛自己的战友同袍。”
说到这里,她急急喘了一声,才继续道:“他多了不起,裁判庭、审判院,哪里都不会对他犯下的罪做出公正的裁决。”
夏星眠皱眉看着她——她现在的样子不太对。
祁安还在说话,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所以我杀了他。”
“嗯,我知道了,”夏星眠抬手扶住她肩膀,看着眼前人小狼一般呲着牙,和缓地说,“你做出了你的裁决,但……”
她想了想,也笑了笑:“你知道的,切甜瓜的人,应该让其他人先选,对不对?”
祁安愣住了,电流声还在继续,她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嗯。”
“但我不认为你是错的,”夏星眠的语调仍旧温和,“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不会比你做的好。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答案,也正因如此,求索才变得有意义。”
“求索……”祁安呢喃了一句,终于忍不住捂着头蹲下,“教授,我很难受。”
夏星眠的心猛一颤,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连声问道:“怎么回事?祁安?哪里不舒服?”
攀在树上刚找到了监视器的叶听岚第一个注意到了不对,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于夏星眠的未卜先知,就被这一幕吓得差点摔下来——天奶,佣金还没拿到手,这俩人可都不能有事啊。
这么想着,她好悬没直接从树上跳下来。
“不会有事,你放心,夏星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的。”
“你非这么说,好吧,看在她是你最——好的朋友的份上,信你……祁安!”
祁安说不出话来,兵荒马乱间,她听见遥远的乐声变了。
是《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