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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新元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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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疯子。

他站在那盏吊灯下,愤怒地挥动双手,用手边能抓到的随便什么东西砸向倒在血泊中的人。

如果那盏灯砸下来就好了……如果它砸死他就好了……

她蜷缩在衣柜里,不停祈求。

记忆中,在那个柜子里,她好像都不敢呼吸。

她不信神,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祈求。

她只好躲在那里,死死盯着那条缝隙,盯着缝隙外那个男人。

他彻底抛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眼神里充满骇人的疯狂。林浅溪是个无神论者,可在那一天,她好像见到了本该待在地狱里的恶鬼。

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概吼累了,稍稍后退两步,喘了几口粗气。

“我不想为难你,澄江,”他沉默地看着林澄江许久,向前走了两步半蹲下,沾满血的右手抓着一个双耳瓶,脸上却挂上了和蔼的笑,“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好孩子不应该说谎。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告诉我,到底是谁放走了她?”

是我!是我做的!

她在心里呼喊,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温婉的女人含笑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浅溪,你长大了,要勇敢。”

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办?

我好害怕……

他不是人,他是恶鬼。可他披上了人皮,带上了假面,甚至……拥有了一个更好听的称呼。

“……一切都是我做的,父亲。”

砰!

——

“她会帮我,她会的,”林浅溪轻声说道,“可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巧到我怀疑卡尔早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这是一个圈套,她只要帮我们,一定会被抓到把柄。我……不想连累她。”

“有道理哎,高级督察官有好几位,不应该真是碰巧交给林澄江……抱歉,我刚才没想到,”祁安没有注意到林浅溪细微的变化,她点点头,提出了个新方案,“不过没关系,我们找李,我觉得他肯定能想办法。毕竟钱权交易的话……他比较有钱。”

林浅溪皱着眉,她压低声音问道:“祁安,你觉得李很可信吗?”

“他一点也不可信!”祁安语调颇有些终于找到知己的感觉,“我觉得他现在根本不是把我们当作平等的合作对象,不然他为什么答应好了要告诉我们的事,其实全都支支吾吾不说清楚。不过没关系,他用得着我们,我们也用得着他,互惠互利,我们各取所需,等段教授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再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觉得这样刚好,你说呢?”

纵使已经跟祁安待在一起这么久,她这一连串连个气口都没有的话还是让林浅溪略感震惊:“你偶尔说话也该喘口气。不过,你是对的,我也觉得李这个人,不适合做盟友。”

“果然,我真聪明!”祁安洋洋得意,尾巴好像要翘上天。

她的快乐来得也太轻松了。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林浅溪再度感慨这一点。

看着祁安得意的样子,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那个有点煞风景的问题:“祁安,你一点也不怕吗?”

“嗯?我,我其实挺怕的,总觉得我们好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是我想做对的事,我想当大侠!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人死去。”

“所以说,你的梦想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嗯嗯嗯!”

林浅溪鼓掌。

非常精彩的梦想,就是貌似有那么一点不守法。

“嘿嘿,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对吧?”

“嗯,没错,”林浅溪半认真半揶揄着说,“祁安,说不定你已经是个大侠了。”

“真的吗?我暂时还没有那么厉害吧?”祁安摸摸自己食指指节,笑得很灿烂。

不愧是祁安。

林浅溪默默吐槽,没来得及说话呢,祁安笑眯眯得开口了:“浅溪,告诉你个秘密,我忽然想到段教授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还能做什么了。”

“这么快吗?你想到什么了?”

“我觉得待在上层区终究不是个好办法,毕竟这里离中枢议会太近了,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显得不顺利。我想,我们应该去一个相对来说受中枢议会控制弱的地方,找到其他同样对议会不满的人。”

“你不会想回14区去吧?”

祁安摇摇头:“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一直跟着教授她们走,这也是我不想继续跟李合作的原因。我们一开始都以为,找到教授她们的合作者,或许能拿到关于议会的情报,可她们显然都不愿意告诉我们。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去发展其他的合作者。你觉得呢?可行吗?”

林浅溪撑着头认真思考着:“我想想……在这里,我倒不算是无亲无故。我提拔过不少本来没有上升渠道的人,她们确实是有本事又上进的,可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算了,我看她们已经够不容易了,万一真忽悠她们帮我,出了什么事,我又没法儿保下来,不大好。就听你的吧!你已经想好目的地了?”

“嗯。浅溪,等这里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可以去10区。”

——

10区原本有个好听的名字,曦蓝。

这颗星球上遍布江河湖海,据说,正是因此,它的名字里才被取了个“蓝”字。

夏星眠喜欢大自然,曾经的梦想是做个冒险家,去看全星系的山川湖海。

如今虽然没能实现,但她这次倒是能去10区看海了——下层区到上层区并没有直达的航线。

从下层区去中层区不算难,乘坐私人飞舰就可以,这也是中层区有些犯罪者会选择孤注一掷偷渡到下层区的原因——一般搭乘私人飞舰除了价格昂贵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缺点,既不需要提供身份证明,也不需要安检。

江鎏自己就有小型私人飞舰,可以把她送到中层区。

10区将作为夏星眠计划的中转站。

至于从10区回到1区,这也不算难,李可以通过内部权限,帮她在他的公司单开一艘飞舰。

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夏星眠承认自己的卑劣,她厌恶以社会关系组成的人类群体,却又实实在在享受着这种便利。

而她之所以把10区选择为中转站,还有一个原因是10区现任总长云舒是个出了名的实干派。她不仅把自己的辖区管理得井井有条,还一次次顶住了议会的压力,尽可能维护居民的利益。

她同样对中枢议会的掣肘有所不满。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夏星眠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去见云舒一次。

而且,她的手中恰好有一点只针对云舒有用的筹码。

她习惯性捏着自己右手无名指的指骨。

想来,会顺利的。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体却跟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她总觉得好像胸中堵着一口气似的。于是她干脆把身侧只剩半块玻璃的窗子打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

烟雾在她指尖缭绕,她的思绪随着升起的烟气飘忽起来。

江鎏今天待在了矿场,而她在下层区四处转了转。

其实不管她究竟想做什么,要做到哪一步,“了解下层区”这件事都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但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走到了某种危险的临界点。

夏星眠实在不认为无欲无求对她来说是健康、良好的状态。

姜瑜笙要死了。

她在心里颠三倒四咀嚼这句话,把每个字拆开合上,细细思量。

这句话的涵义太过浅显,于是她很快就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她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当年劝阻江鎏不要冲动杀人时,她摆出了一个让江鎏无法反驳的借口——杀害姜瑜堇的计划不可能是姜瑜笙一个人的决定,那场谋杀堪称天衣无缝。

他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有人会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的死耿耿于怀。

但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并非如此。

当时的姜瑜笙还没坐稳他踩着累累白骨好不容易偷来的位置,同时,在林殊死后,中枢议会里只有姜瑜笙依然大力支持她的“R”型号仿生人研发项目。

所姜瑜笙不能那么简单、轻易得死。

她希望姜瑜笙的生命停摆在他人生的至高点,更希望他死于他自己万般期待的造物。

她曾经对姜瑜笙有那样浓烈的仇恨。

可现在想到他就要死了,死在他试图继续连任,想要以镇压叛乱为由再度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的时刻,她心里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感。

原来接天的烈火也终有熄灭之日,就像那幢小小的房子,最终只会剩下灰白色的余烬和宣告死亡的遗骸。

时间似乎慢慢消磨了她身为人类的情感。后来,她好像只单纯将“让姜瑜笙失去一切”当成一个写在便签上的日程来完成。

现在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这项日程被划掉了。

于是她忽然清晰认识到——她接触的每个人都生机勃勃,用骄傲与欲望撑着自己的身骨,活得恣意又张扬;只有她活成了一具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日陈腐过一日。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现在想想,妈妈临终时那句“不要恨”,究竟是真的希望她放下一切过往,还是早就看透了她的自私、虚伪与懦弱,于是给她一个能够盛放自己卑劣的台阶呢?

人类的一生,未免太过漫长了。

夏星眠点起了第二支烟。

漫长到要不断犯下错误,不断积累痛苦,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

漫长到她要不停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不停向着某种可能出发。

如果我的人生只有一支烟燃烧的长度,不必思考价值,不必质疑意义,为了熄灭而燃烧,因为燃烧而熄灭。

那大概,刚刚好吧。

她笑了笑,呼出一口烟气。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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