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里涌起隐秘的欢喜,毕竟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夏星眠和她一起经历了太多事,纵然她身边现在有很多值得信赖的朋友,但总是觉得,有夏星眠在,她就更踏实些;可也正是因为她太重视夏星眠,她才知道,夏星眠跟她们不一样,她对议会有特殊的价值,万劫不复之前,只要她想,总有一条回头的路供她选。
她觉得自己该再问夏星眠一次,问她是不是想好了,问她为什么要留下来,或者干脆要她回去,不要搅进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可她说不出口。
因为她这些天辗转反侧,就是自私得想听夏星眠说“我会帮你”。
喉咙动了动,江鎏慢慢得说道:“那……好消息是什么?”
“有很多个好消息,”夏星眠的声音沁着笑意,“第一个,陈晨她们和孩子们现在都很好,言衿也跟她们在一起。西郊那边被轰炸之后,意外发现了个还没被开发过的矿场,虽然现在矿物资源的需求几乎没有,但下层区脱节太久,反而新能源用得少。这个矿场很有价值,她们想办法说服了安果,用沉夜赚到的钱成立了工程队对矿场进行开发,还提供了不少工作岗位。现在她们都有余钱给劳作能力不足的人们施粥了。”
“第二个,林霖那孩子没事。只是她具体的身体状况我不清楚,但昨晚那个女人的描述里,林霖现在身体已经好了,这些天还帮着方乐云一起义诊。”
“第三个……”夏星眠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平叛期间,你在地下庇护所跟我说过,她来找过你。那边太远,具体情况我不好说,但她现在离开了军部,跟我家小孩儿在一起。”
江鎏指尖捏着自己的发尾,认认真真听着夏星眠的话。
她说到陈晨她们都没事时,虽然早想到她们每个都不是需要靠旁人的人,江鎏还是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夏星眠还了解到了关于林浅溪的事。
太久没有林浅溪的消息,乍一听她提起,江鎏甚至觉得那是很遥远的往事。
13区乱成一团,她每天在各个施工现场跑,现在跟政府谈下了合作,每天要想的事就更多,既要确保她承包的现场稳定,还要想办法保障愿意跟着她的人们吃饱穿暖有地方住。
每天忙到深夜,又会想着还在14的孩子们还好吗,陈晨她们一直没消息,会不会真的出了事。
这大概就是她和林浅溪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在双方都不忙的时候相互纠缠,一旦有事情要做了就把对方抛之脑后。
但她和祁安在一起,的确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好消息。
“我知道了,没事就好。那我想想看有谁能暂时处理这边的烂摊子,然后到14区去一趟?”
“我赞成。昨天晚上我和那个女人已经聊过一次,你缺情报,她缺钱,我想,你们会聊得来的。”夏星眠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还有,她昨晚跟我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之所以清楚祁安她们的事,是因为平叛结束后,有人来这里找过她们。”
“找她们?”
“没错。是个个子很高,碧色眼睛的女人。她还说了句奇怪的话——如果你见到这次战争中的‘英雄’,就告诉她,祁安林浅溪和我,我们在一起。”
……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十几秒,江鎏才意味不明得回道:“如果这个‘英雄’是指我们……那这个来找她们的人,脑子是不是也不大好使。”
夏星眠无奈得挑了挑嘴角:“谁说不是呢。”
——
跟江鎏确定好了注意事项以及她来了之后的见面地点,夏星眠紧接着又换了通讯器,试着拨了另一个号码。
她在上层区有其他的布置,但现在她人回不去的情况下,很多人,事,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那些人里,却只有一无所知的段映文跟她绑定最深。
在大部分人眼里她一直以来都是段映文唯一的学生,尽管她并没有把段映文算进自己的计划,甚至有意向姜瑜笙表达对她的疏远,但不能确定卡尔现在的想法。
自己确定不会回去了,那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段教授目前的情况。
不管发生过什么,夏星眠都认为段映文是个很好的老师。
如果没有段映文,她恐怕早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即使抛开她对自己的恩情不谈,段映文也是星系里最杰出的那批人才,是真正为信念付出了一切的人。
她一生几乎都扑在各项研究上,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只一门心思钻研自己最感兴趣的仿生人研究。现在军方的“M”型号仿生人系统就一直在沿用段映文设计出的最初框架与核心代码,在最大程度给战场上的仿生人“自由”的同时,用指令束缚住他们,让他们能够成为安全好用的战争机器。
不论怎么说,段映文的研究成果让星系中的军备水平实现了质的飞跃,夏星眠心里期望卡尔不至于疯狂到杀鸡取卵,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可能性戕害未来还能继续为议会效力的卓越人才。
信号不太好,气温也一点点升高,夏星眠起身拿起报纸,在信号站四处转悠,企望尽快联系上赵阿姨。
好在她没有等太久,过了一会儿,通讯器的丝丝电流声变成了犹疑的人声:“您好,请问您找谁?”
“赵阿姨,是我夏星眠。”
“哎!是小眠啊!”赵阿姨很明显高兴起来,“小眠,这段时间都没见你,阿姨担心死了!我知道我们小眠不是坏人,你自己一个人,可得照顾好自己……”
赵阿姨念念叨叨得,反复说着要夏星眠自己照顾好自己。夏星眠听着这些话,只觉得眼眶发酸。
赵阿姨名叫赵娴,是一直照顾着段映文生活起居的住家保姆。
夏星眠刚刚去到1区时,因为没有居住证而没法自己找房子住,中央大学的入学申请同样需要时间,那段时间里,她就住在段映文家。
平时段映文工作忙,大部分时间连人影都见不着,于是,江月别墅41A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夏星眠和赵娴两人。
兴许是因为赵娴没有孩子,所以在夏星眠看来,她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照顾。
尽管在跟姜瑜笙达成合作之后,姜瑜笙几乎马上给段映文换了新房子,又给她安排了很多家用仿生人,力图监控她跟旁人一切的联络,可赵娴是一直陪着段映文的人。段映文知道,离开了自己,她很难再找到同样薪水的工作,所以即使已经不再需要,她还是十分坚持,把赵娴留在了她的旧宅做做保洁工作。
赵娴又自顾自说了很多,说着说着,她也注意到夏星眠没有回答,于是不好意思得小声道:“唉,我年纪大了,话多,小眠你别介意啊。”
夏星眠眨眨眼,轻声回道:“怎么会呢赵阿姨,很久没人跟我说这些了,我还想听您再多叮嘱我些呢。”
夏星眠的通讯打来前,赵娴正在擦玻璃。
自从段映文搬走,家里需要做的事就越来越少,但她总想着要把房间打扫干净,一方面是她每个月还在拿工资,另一方面,她总想着,段教授是个念旧的人,说不准哪天还会再回来。
到时候,家里要是乱糟糟的,那多不像话。
夏星眠的事,赵娴不懂。她只觉得夏星眠是个好孩子,就是因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才总是受人欺负。
她刚刚进中央大学念书的时候就这样,那些同学看她出身不好,又没个亲人依仗,就总排挤她,捉弄她。这会儿听夏星眠这么说,她更担心起来,把手里的抹布放在一边,关切得问道:“怎么了?小眠,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夏星眠失笑,柔声解释:“没有的。只是想您了。”
“我也想你,我们好久没见过了,”赵娴想叹气,又怕夏星眠担心,只得又咽回去,“小眠,我前些天看了新闻,实在担心你,想联系你吧,又怕我这老骨头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怕夏星眠误会,赶紧又说起段教授的事。
“对了小眠,上次见面,你跟我说过关于段教授的事,前些日子,确实有人把段教授带走了!”
夏星眠心头一颤。
果然,就算她刻意疏远了段老师,那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那您还好吗?”
“放心,他们没有来过这儿。你上次跟我说,如果段教授出了事,就悄悄给那位叫余鸢的女士递封信,可是……”
“怎么了?”
“我确实给她送了那封信,过了好几天,我在后院的草丛里捡到一封回信。那信上说‘您既然捡到了怀表,那表链也随信附上’,后来我在后院找了很久,没见到信上说的表链。”
夏星眠的眉毛紧紧敛了起来。
如果余鸢能帮这个忙,她的回信会写“请择日送还怀表,必有重谢”;若是出现了异常状况,回信则该是将那条宝石表链一并送回。
可她也没把表链一起放回去。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天网系统。
天网系统完全监控着中、上层区,但这是个全自动系统,只监控并保留录像,并且并没有人类参与这个过程。
赵娴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再照顾段老师,她们俩在议会的眼中恐怕已经是没什么关系的人,即使监控记录下来了余鸢给江月别墅41A送了信和表链,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赵阿姨,那封信您销毁了吗?”
“销毁了的。我记着你说的话,看完之后,我就赶紧烧掉了。”赵娴想了想,问道,“小眠啊,是不是我做错了啥?”
“没有的事,阿姨,”夏星眠虽然暂时想不通,但她知道,得到了回信,就不可能是赵娴送信的事引起了怀疑,“但是阿姨,我接下来说的话,您一定要记得。”
“好,好,我听着呢。“
“赵阿姨,段教授的事,我会想办法,但您这段时间不要联系我,也最好不要离开市区。如果有人上门要强行带您走,您就告诉他们,您要见到林总长才行;如果他们不同意,您就说‘林总长在墓园落下的蓝色卡片被我捡到了’。等见到林云影总长,他问您是谁教您这么说的,您就告诉她,是我。”
“可是,小眠,段教授她……”
夏星眠用和缓的语气劝慰赵娴:“赵阿姨,这件事,从我个人的立场,我不想您搅进来;况且,我不是不想您帮我忙,而是您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您因为帮助我们而身陷险境,不光是我,段教授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
赵娴听夏星眠这么说,就明白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她年纪大了,确实不懂这些事,只得应着,说自己记下了。
她又想到夏星眠现在孤身一个人在外,忍不住再次叮嘱了几句,要她千万好好照顾自己。
夏星眠一一应下这些话,临了了,还是不放心得说道:“阿姨,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记得一定别忘了我跟您说的那些话。”
她还想说千万要保重身体,可是又觉得这太像立flag,于是干脆没说。
赵娴是与整件事情无关的人,议会要查也不会查到她的身上;而且,自己手上还有林云影这一道保险。
想到这儿,她也不再多说,跟赵娴道别后挂断了通讯。
一次性通讯器跟记名通讯器最大的区别在于它并不依赖芯片进行通讯,而只是通过网络信号。尽管知道这种通讯器不能被追踪,但夏星眠还是将通讯信息全部删除之后才随手将它收了起来。
信号站附近连垃圾桶都没有,还是等进了城区再找地方扔吧。
夏星眠用报纸挡着眼前的光线,准备在回城区之前,绕路去西郊矿场看看。
情势越来越严峻,她显然不能继续安心做傀儡。
关于那条表链,她想到了一个可能且合理的解释——余鸢不会帮她的忙,所以她回信回绝了这个请求;但这件事并不是做不了,而是已经有人去做了,所以她没有送回表链。
想到祁安的讯息,再结合那个女人说的“祁安和林浅溪在一起”,大概是她们也想通过段映文获知自己的一些情况。
等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江鎏有没有联系过李?他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