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已经见到了议会的所作所为,可她心里还保有一点小小的希望——或许站在她曾经的立场上,那些命令没有错。或许她曾经杀害的那些人真的是威胁星系安全的不稳定分子,又或者那些反政府组织的人们虽然抱有美好的愿望,可她们曾经就像现在一样,用了不恰当的手段,意图制造战争,意图与政府对立;但听到那个女人的话后,她不可遏制得开始回想每次任务,每具尸体。
他们真的是格查尔组织的人吗?江鎏陈晨就这样看着她们的朋友被清理,无动于衷?
还有教授。
她想起教授给她的那个拥抱,还有拥抱之后的躲闪。
教授在想什么呢?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她究竟如何看待我呢?她真的毫不在意吗?她以往对我的那些温柔,是真心如此还是假意为之呢?
祁安在发抖。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教授跟她自己一样,觉得双手沾满了无辜性命的仿生人R55恶心极了;可为了某些目的,她不能告诉这个失败的仿生人,议会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排除异己,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祁安无法像人类一样进食,但现在她却感到有一只手在拼命搅动她的“胃”,她觉得自己的胃部很痛,肠子好像都被搅成了一团,恶心,想吐。
可她的“胃”里空空如也。
安果在巡逻的路上撞见了祁安,真的是撞见了。
她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巡逻路线上的一条小巷闹哄哄得,出于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她让跟着自己的几个队员按原定的路线继续走,自己则准备先去那边看看情况。刚走近混乱的中心,就看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女人踉踉跄跄得走着路,一路上撞到了不少人,骂声此起彼伏,可她还是像喝醉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夏祈?
虽然只见过两面,可安果一眼认出了她。看着她的样子,安果连忙走上前想要拉她,可夏祈却没有看见前面有人,结结实实跟她撞在了一起。
“喂!夏祈!”安果一边连连向路过的人道歉,一边伸手拉住了夏祈的胳膊。
被拉住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祁安恍惚得看着眼前穿着执法局制服的女孩儿,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是谁拉住了她。她很用力得挥开试图钳制住她的手,反作用力的作用下,祁安身体向右扑了一下,摔在了地上。现在正是上午,太阳很好,虽然已经到了11月,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能感到温暖。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祁安身上,她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得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安果见过夏祈两次。第一次,是在夏祈来找她的那个深夜。虽然那个夜晚也发生了一点小小插曲,但安果真心觉得,即使她被苹果扑在地上动弹不得,看上去也是游刃有余的。夏祈长得漂亮,灰色的发色在下层区很少见,那晚她穿着一件浅蓝色休闲西装,内里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第二次也是在那一天,夏祈笑着对她说,不会再有危险了,让她放心。那时苹果一反常态,绕着夏祈的腿打转,夏祈则高兴极了,摸着它的脑袋说它是乖小狗。两次的见面中,安果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虽然她说话时真诚极了,没有半点身份带给她的矜傲——她直觉这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贵气,恐怕跟林浅溪一样,不是下层区的人。
她真的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她的眼里没有一点光彩,脸上全是眼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西装上到处是蹭上去的污渍灰尘;现在,她甚至直接跪在了路边,撕心裂肺得干呕着。
安果无措得站在那里,看着夏祈双臂撑着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不再站在她身边,去疏散围着她的人群。
安果想,这位惯来体面的小姐大概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会在人潮中失态成这样。
祁安跪在地上缓了很久,终于觉得自己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了一点。
有一点好笑。
祁安按着自己的胃,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一个仿生人,怎么会觉得胃疼?
她艰难得爬起来,拍拍自己手上衣服上的灰尘,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穿着执法局制服的人,背对着自己,正踢着脚下的石块玩。祁安这才想起来,刚才是有个执法人员来拉她,还被自己甩了一下。
“您好,”祁安的手上还灰扑扑的,只好站在这位执法人员背后直接开口喊她,“很抱歉,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踢着小石子的人转过身,祁安才认出原来是安果。不过也对,在这里,哪里来那么多愿意到处“管闲事”的执法者?
“没有添麻烦,”安果摇摇头,眼里带着些担忧,不过没有多说什么,“我刚才巡逻正好路过这里。你还好吗?如果你不需要帮忙,我就准备回去继续巡逻了?”
祁安安静得看了安果几秒,嘴角刮起浅浅的弧度。
“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安果的巡逻继续了,只是现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按理来说,她现在在工作时间,不应该把私人问题带入,可看着夏祈悲伤的表情,她又难以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好在夏祈不怎么说话,只是安安静静跟在她的身后。安果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现在恐怕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祁安跟着安果走了很久。说实话,祁安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跟安果待在一起,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告诉安果她的真名。
但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天地浩茫茫,哪里都不是归处。
R55应该服从议会,可议会独断专行残害无辜;祁安应该听夏星眠的话,可教授究竟在做什么呢?教授做的,真的就是正确的事吗?
她浑浑噩噩跟在安果身后。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教授,江鎏,陈晨究竟在做什么。教授什么都不愿告诉她。比起对正确与否的执着,祁安同时升起强烈的恐惧——教授似乎并不像她曾以为的那样需要自己。
痛苦得微微躬身,祁安又开始感到胃疼了。
教授在做什么?夏星眠现在在她们的酒吧浇花。
方乐云不太喜欢夏星眠,没什么原因,单纯得觉得她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当然,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育过她,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是,谁在乎呢?
方乐云撑着脑袋,看着屋外的夏星眠一手拎着一只洒水壶另一手捏着一根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香烟。还真是悠闲,只是方乐云不知道为什么,她早上告诉祁安她要跟江鎏一起离开。
有些人看着温柔,忽悠小孩儿倒是一套一套的。不过夏星眠总是很安静,即使是吸烟时看上去也不急不缓,方乐云承认,看着她的时候,自己也不自觉得平静下来了。
轻舒一口气,她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身边躺着的女孩儿。14区的医生本来就少,客观得说,她认为自己一定是其中最好的那个。这意味着如果连她都救不了这孩子,那14区也不会再有别的医生有办法了。
陈晨跟她说过,林霖没有亲人可以联系,她唯一的母亲两年前病逝了。
病危通知书都不知道该让谁给她签字……
方医生在心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