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霁含混安慰了几句,硬着头皮往下问道:“此话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实在有些好奇。不知叶公子的娘亲……可否修道?”
叶笙一愣,神情讶异:“少侠是如何得知的?“
齐云霁只好胡说八道:“我观你府中灵气充盈,想必是有修道之人庇护。”
好在叶笙对于这个瞎编的理由接受良好,他向齐云霁点点头,道:“我娘亲的确是修道之人,昔年她拜别师门入世游历,与我父亲一见钟情,后来便有了我。只可惜修道之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只一场大病,便夺走了她的性命。”
裴知岁在一旁撑着下巴默不作声,心中对于这个幻境已然有了定数。
他冲齐云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问,二人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宴席。
*
“小裴哥,该问的我都按照你的要求问了,可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裴知岁步履不停,敷衍道:“你再想想?”
齐云霁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你让我问他母亲是否修道,他的回答也并无异常,修士与凡人组建家庭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啊,你看我阿娘,她便是修士与凡人在一……等等……”
他面色逐渐凝滞:“不会吧?”
裴知岁轻哼一声:“还不算迟钝。”
谈话间,二人来到一处破旧的偏室,裴知岁站在门前,神情阴鸷:“我还当这千层浮屠境有什么神通,现在一看,不过就是个窥探他人记忆的跳梁小丑罢了。”
他推开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齐云霁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住:“这、这是……”
昏暗的偏室四壁无窗,只能靠着门口投射进来的一点光亮勉强看清屋内的摆设。只见屋内摆着大大小小的铁笼,铁笼旁散落一地各式各样的刑具,铁笼里蜷缩着大小不一的人影。他们衣衫破旧甚至无法敝体,眼睛无神而空洞,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对于二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如果千层浮屠境能够窥探人的记忆继而投射到幻境中的话,齐云霁的记忆已经投射在叶笙的双亲身上,那眼前的景象……
齐云霁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缓缓看向身旁。
眼前的记忆,是裴知岁的。
记忆的主人公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他一步一步走进这座仿若囚笼一般的屋子,仿佛也走进了那段最初的时光。
上辈子的他并不如今时今日那般幸运,能够得到楚寒衣的搭救。自从被关进燃金堂的囚笼中开始,裴知岁便知道自己面临的绝不是能轻易解决的困境。那时他虽然不曾与红袖夫人有过正面的交集,但仍在被送去秦府的途中见过她一面。也正是那匆匆一面,裴知岁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拿了她的一根银钗,藏进了自己手臂的血肉中。
在秦府那半月,每隔三日便会有人来为他剖灵脉。他全身的武器都被收走,只有那根埋没在血肉中的钗子存留了下来。裴知岁知道,凭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完好无损地逃出秦府根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他隐忍蛰伏了半月,硬生生忍受着剖除灵根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裴知岁依稀记得,那日是人间的中秋。也许是因为秦小公子的仙途终于有了着落,又逢佳节,秦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因此对他的监守也少了许多,甚至连剖灵根时都只来了一个人。
他趁着那人毫无防备,透支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灵脉,操纵着银钗,精准无误地刺进了那人的命门。
他将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开了一场非生即死的赌局。
幸好,他成功了。
秦府上下张灯结彩,阑珊灯影穿过牢房的窗户倾洒在昏暗的室内,映出了他惨白惨白的一张脸。他盯着那具尸体呆愣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扒下那人的衣服换上,又将尸体拖到角落中用杂物盖住,一刻也不敢停地离开了秦府。
也是在那怔愣的瞬间,他发觉自己竟以杀悟道。
大道三千,他早已身在其中
他身上的灵根已经残破不堪,裴知岁甚至无法感受到天地间充盈的灵气。这样残破无用之物于他而言不过是负累,倒不如彻底割舍,怀着这样的想法,裴知岁亲自剖除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灵根。
他逼着自己做出了选择。
他杀了秦家的人,硬生生阻断了秦小公子的仙途,必会遭到秦家的报复。若他想活下去报仇雪恨,从此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南渊一条路可走。
也是在那时,他明白了一件事。在这堪称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他个人的意愿根本无足轻重,也没人在意。他可以是商品,是猎物,但同时也可以是杀人的刀,也可以做掌控他人性命之人。
命运的选择权从来不在弱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