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岁厌恶天道,天道对他亦然,上辈子他走过的每一步,都与天道的期望背道而驰。天道想让他自甘堕落,烂在尸山血海中,他偏要一步一步登上南渊的巅峰,将曾经欺他、辱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天道想让他因背负百年因果、千年杀孽而死,他却偏要死在天地间至纯至善的一剑下,身葬于归寂山巅的皑皑白雪中。
他终其一生,都在和天道为他书写的命运抗争。
而抗争的后果便是天道对他的厌恶程度日益暴涨,天道杀不了他,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变着法地恶心他。
而眼前这个紧张得快要把自己脑壳挠破的齐云霁,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齐云霁,北域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传闻他十岁练气,十五岁筑基,以一柄竹剑入道,善符篆,通阵法,被称为九衢通天阁百年内最有仙途的弟子,同时也是沽月仙尊坐下唯一的徒弟。
上一世,沽月仙尊有段时间总是在闭关,齐云霁身为他坐下首徒,自然要代替他出面处理许多北域难以解决的麻烦事情。而在北域仙门百家眼中,这些麻烦事情中最最棘手的,就是年纪轻轻一统南渊的裴知岁。
也不知道仙门到底给齐云霁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二人的交集少到一只手便可以数清,可齐云霁却将他视为不死不休的宿敌,隔三岔五就要找上门和他打上一场。然而那时的裴知岁早已半步渡劫,放眼整个修真界,唯有北域的楚寒衣能与之一战,齐云霁不过一个元婴修士,根本伤不了他一根寒毛。
齐云霁大抵也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他也不恋战,快输了便想办法遁走,修整大半年卷土重来,每次都比之前更难对付,烦得裴知岁几次动了杀心,最后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阻碍而不了了之。
裴知岁的视线停在齐云霁身上,无数个于瞬息间夺人性命的法子在脑中过了一圈,最后化为一声颇为不满的轻啧。
他无法杀了齐云霁。
天道便是仗着这点,才肆无忌惮地早早把齐云霁送到他身边恶心他。
不过这点小动作比起天道曾经的所作所为,倒显得不痛不痒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齐云霁还在那儿自我检讨是否说错了什么,便听见裴知岁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齐云霁舒了口气,心想方才果然是错觉,又挂上了那副没心眼的笑脸,“我娘曾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裴哥,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日后,只要你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齐云霁必定义不容辞。”
裴知岁无声地移开视线,心道:别,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身边的齐云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裴知岁忽然捕捉到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裴知岁神色一凛,身体立马动了起来。他伸手捂住齐云霁的嘴,以防他发出什么声音导致二人出逃暴露,随即拽着他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水墨屏风后。
修士引灵入体,五感敏锐且个个身轻如燕,除非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否则根本察觉不到行踪。既然能让裴知岁听见,哪怕脚步声再轻,最厉害也不过是个有些体术傍身的普通人。
虽然裴知岁现在只是练气境界,但也能算是半个踏入三千大道中的修士了。
修士与凡人,便如云泥,到底是不同的。
裴知岁不怕和来人对上,但他不希望闹出的动静引来燃金堂的其他人。
燃金堂既然能在鱼龙混杂的赤水举办如此规模的拍卖会,自然会有修为不俗的人坐镇。裴知岁对这里并不了解,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他极快的结了个法印,布下了一个只能容纳二人的阵。
这阵法能够暂时掩盖住二人的灵息与身形,虽然裴知岁现在灵力低微,但用来对付一个凡人已是绰绰有余。做完这些,裴知岁微微探头,皱着眉望向房门。
吱呀——
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只见来人一身火红的衣裙,体态婀娜,摇曳生姿,头上的珠钗金饰闪着细碎的流光。
红衣女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一边卸下头上的金钗,一边轻声哼唱着小曲儿。她披散着长发,对着镜子左右照了半晌,然后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屋内只有女子梳妆的细碎响声,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那女子才放下手中的梳子,轻轻地笑了几声。
“小郎君,站在那里瞧了这么久,觉得我容貌如何呀?”
裴知岁神色微变,他侧身向不知所措的齐云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乱动。
女子也不在意自己没得到回应,叹息着摇摇头:“我不知晓你们是如何脱离铁笼中的禁制的,但你们身上我有撒下的香,这香啊,只有我能解。无论你们逃到哪里,燃金堂都是能找到的。”
裴知岁想起了方才出杂室时闻到的馥郁花香。
他布下的法阵能够隔绝灵息、隐匿身形,却唯独无法隔绝气味。
裴知岁利落的收了法阵,他一步步从藏身的屏风后走出来,神情平静地看着女子对镜梳妆的背影。
这女子分明是燃金堂的人,可在看到他们出逃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将他们抓回去,而是在这里说些有的没有,便不难窥见这女子的态度:她并不想将他们交给燃金堂。
燃金堂虽然被划为北域仙门,但事实上,早已是一池浑水。燃金堂这股小小的势力能在赤水这个鱼龙混杂之地扎根生长,所依仗的早已不是仙门之威严,而是与仙门百家对面而立的南渊,他们仰仗着南渊的庇护在赤水迅速地扎下根基,疯狂吸纳弟子,壮大实力,甚至开办了浩大的拍卖会用以敛财。
看这女子的房间布置颇为精巧用心,想来她在燃金堂中有些地位,但却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否则刚才也不会用燃金堂来威胁他。一个有地位的人私自留下燃金堂用以敛财的“商品”,要么是她有所图谋,要么是有所顾忌。
若裴知岁没猜错,这女子大概就是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