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炱北楼姚家的宅院里有一池莲花,六月正是即将盛开的时节,如同星星点点的白雪。这里很少下雪,积雪更是几年才难得有一次。北楼的黄昏也算是盛景了,波光粼粼的罗茵莱河会染上晚霞的金光,莲池也同样如此。
玄逐归从十几米的高空落入姚家院内时正值日落,迎面碰上了姚新旭最小的妹妹姚新芷。他从前见过她,那时候的姚新芷还是个小女孩,只会躲在姚新旭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看来今天他的运气绝佳。
“你是谁?”姚新芷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了之后有些吃惊,“玄逐归?抱歉……玄家家主,您怎么——”
玄逐归手里提着失了剑鞘的封喉刃,剑刃反射着夕阳的光。姚新芷只觉得脸颊一热,血腥气在那之后便扑鼻而来。她根本没看清玄逐归的动作,连话都还没说完,身边两个佩刀的侍从就丢了命。
今年的莲池添了些别样的色彩。
姚新芷下意识地要尖叫,但被剑尖抵住的咽喉仿佛上了锁,半点声音都发不出。转角处的侍女听到了动静想出来瞧一眼,喷溅满地的血液带起了成片的尖叫。
“太吵了,”玄逐归半阖着眼,“你们给初墨下毒的时候不也在杀人吗,都是取人性命,怎么不为她尖叫?”
响动不出所料引来了姚府的侍卫,玄逐归听着侍卫长的呵斥,冷不丁地笑出了声。他望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姚新芷,用剑尖抬起了她的下巴。姚家这一代最小的女儿因为惊吓不住地打嗝,哭得梨花带雨。
封喉刃太过锋利,仅仅触碰就让娇嫩的皮肤上多了一道血痕。
侍卫长不敢轻举妄动,抬手止住了身后下属拔刀的动作。钢铁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很快又在呼吸声中寂灭了。玄逐归的动作太快,侍卫长只觉得眼前一闪,封喉刃便恍若一道寒光扑面而来。漆黑的身影下一瞬便突进至他眼前,他连抬起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划开了脖子。
玄逐归的噬杀声名远扬,他对待玄家人都能毫不留情,更何况是他们姚家。那些本还在待命的侍卫见头领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夺了性命,几乎失去了动作的能力,接二连三软着腿跪倒在地。有些想牺牲自己去保护这个年少的主子,但还没接近就被砍断了腿,嘶哑的叫喊声惨烈至极。
“家主你疯了吗?”洛斯特在高空叫嚷,“我哥说你再杀下去要入魔了!”
玄逐归把那当成了耳旁风,他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任由刀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口。他不在意受伤,没人能要得了他的命,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玄家少主了,血洗不过是淬炼的必经之路。
入魔就入魔,入了魔他也就不必遵守人类的规则了。随心所欲岂不痛快?到时候在这偌大的世界找个角落,就能安安稳稳地和沈初墨过完一生。
是不是人类,他不在乎。
回了神的侍卫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玄逐归见一个杀一个,身上被别人的血浸透了。这感觉和半年前在玄家时很像,但血在寒冬时节会冻成冰,如今却黏腻得令人作呕。
这场杀戮持续了很久,侍卫们从不知道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取上百人的性命。他们见到莲池边堆积成山的尸体,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而凶手就这么一动不动立在池边,直到他要找的人自己出现。
“姚新旭,”玄逐归抬起了头,“你终于来了。”
他脸上没怎么沾到血,但眼睛是红的。
“玄家家主把我姚府当成什么了?”姚新旭阴沉着脸,“莲池水都红了,我没有要种赤莲的打算。”
玄逐归笑了一声。
“上一次玄家杀了我爹,所以我屠了玄家,”他抬起手,剑指姚新旭的面门,“这一次你们要杀初墨,总不能厚此薄彼。”
“你要为了一个军师杀了我全家?”姚新旭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哦……原来沈初墨真的是你的姘头。我说呢,她哪来的底气说我会被——”
他觉得耳边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玄逐归掷出的刀刃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痛感过了几秒才如约而至。
“别的我不知道,”玄逐归走到他身边,拔出了插在门框上的刀,“你哪来的胆子这样和我说话?”
他没杀够,封喉刃上的血还不够多,莲池里也是。那些侍卫或许真的无辜,兰克是对的,但他还是想要他们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姚新旭的帮凶。
玄逐归很清醒,他知道就算整个姚府的人都死完了姚新旭也不能死。沈初墨中的毒还要他来解,因此所有其他人都会是替死鬼。
包括姚新芷。
姚新旭是个有名的铁石心肠,他在乎的只有钱、药、还有权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物件,除了姚新芷。他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可谓是好极了,从前的宴会带着她,在家里给她最好的院子和最多的侍卫,就连莲池都给她辟出了一角,专门种她喜欢但姚新旭不喜欢的粉荷。
盛宠可谓殊荣,但这也注定了她会成为拿捏姚新旭的把柄。
玄逐归的刀转向姚新芷时,姚新旭的表情明显变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裂了道缝隙,被玄逐归一分不落看在了眼里。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刀尖抵着姚新芷的眼角,“那如果她再也看不见了呢?”
“畜生——”
“姚新旭,”玄逐归扬起了嘴角,他颊边溅了两滴血,仿若妖魔,“把你身上所有的药全部扔了,或者我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拿开你的刀!”姚新旭捂着淌血的左耳,咬着牙道。
他错失了良机,话音刚落,尖叫声和凄惨的求救就随着血流淌到了砖石的缝隙间,蜿蜒着融入了赤色的莲池水中。姚新旭向前迈了半步,即将说出的话梗在了喉咙口。
玄逐归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心情,姚新旭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浪费时间,封喉刃就不仅仅是弄瞎姚新芷双眼那么简单了。
他二话不说解开了外衣,绑在腰际的青瓷瓶整整齐齐落入玄逐归眼底,又连同那件青色外衣一起入了莲池。
“你头发里的针和耳饰里藏的东西也记得卸了,”玄逐归说,“当然,如果你执意用姚新芷的命换这么点没用的毒,我倒也同意。”
“畜生,”姚新旭低吼着拆了身上剩下的那些小暗器,“玄逐归,你和沈初墨都不得好死。”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玄逐归道,“初墨活到哪天,你们就活到哪天。”
姚新旭一点也不想有这共死的殊荣,身上的毒被他自己扔得一干二净。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玄逐归会独自一人前来北楼,二话不说就把他家给端了。
“我给你十分钟,把你家里所有的人都带到莲池边,”玄逐归说,“我知道姚家有多少人,少一个就用姚新芷的命来抵。”
姚新旭一愣。
“你的妻子、儿子,你的父母、兄嫂、祖父祖母、叔婶、姑侄、舅甥……哦,你妻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一共三十九个人,姚家主。”
玄逐归问自己,赶尽杀绝是否会引来更多的罪孽,答案是肯定的。但他早就背负着杀亲之罪,多一分少一分也并无大碍。姚家人一个个都非善类,不杀了就是留着后患,而他不想给自己增加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你要赶尽杀绝,”姚新旭显然也意识到了,“连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给过你机会,”玄逐归掐住了他的喉咙,“钱和地要哪个不好,你要权力都比要她的命聪明……是你自己非要来招惹我。”
姚新旭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但狰狞的表情和胡乱挣扎的手脚却替他把话都说了。
他在说玄逐归是个恶魔,十恶不赦的魔。
“我以前羡慕塔尔,因为他不是个人。我不知道他坚持用人类的道德来约束自己的原因,但我知道了人类走上歧途的原因,”玄逐归的手收紧了力道,封喉刃上不知为何染上了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寒霜,“在这世界上好人根本没办法活着,因为你们这种恶犬会蚕食血肉,贪婪可憎。”
“你又是什么好人!”姚新芷在他身后叫骂出声,“一个两个都是杂交的野种,杀了就杀了,杂种有什么资格活——”
玄逐归觉得她吵,把姚新旭摔到她身边后割了她的舌头。姚新旭见状想上前触及自己的珍宝,却被玄逐归再次掐住了咽喉,稍一用力就能生生折断。
“洛斯特,”玄逐归抬起了头,“把这两个人带回西凉川,活着就行。”
在空中看了很久的洛斯特不情不愿地让狮鹫落到了屋檐上,自己翻身而入:“我回去一定要告状。”
“请便,”玄逐归不在意,“顺便帮我带句话给索萨家主,说我想见赫卡洛斯。”
洛斯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想再问一句也没这机会了。
谁都没有想到,仅仅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苍炱的局势。北楼姚家一夜覆灭,当日夜深之后,每一个伪装逃离的姚家人都被悄无声息地索了命。姚新旭的父母妻儿在天黑前就登上了开往琳琅天城的船妄图投奔长老殿,但等到夜深时分,下人们听到屋内花瓶碎裂的动静想来一探究竟时,他们都已被划开了喉咙,血沿着阳台的地面淌入了罗茵莱河。
这一夜的北楼不得安宁,姚家四十一人除了姚新旭和姚新芷,一个不落地在黑暗中上了路。
玄逐归在罗茵莱河边的一座桥下找到了歇脚点,他脱了外衣,身上全是黏腻的血。他的体温开始上升,又觉得四周冷得可怕。6月的夜晚已然有了闷热的征兆,但河水却依旧沁着凉意。
这些人亲手折断了他的剑鞘,杀戮一开便收不住了。血光之灾不过是自作自受,但玄逐归心里清楚,这条不归路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想要变强,至少能在这种世界中给自己换一个永无危险的容身之处,再护一个沈初墨。
极北冰原的雪终年不化,绵延的冰层印着通透的蓝,让日光变得更加刺目。
虞影溯站定了,他向东边望去,夜幕的边缘已然降临。
“龙哥说他听见龙鸣了,”塔尔抓着他的指尖,皱起了眉,“不出三天就能到龙谷。”
虞影溯摇了摇头,伸手把他捞进了怀里。
“我又饿了,”他低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你看看你脚下的冰,化了,”塔尔叹了口气,“你现在都是我的暖炉了。”
虞影溯的体温每天都在上涨,起初还没什么异常,但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他的体温已经比同行的所有人都高了。
“他现在摸着都烫手,”君煌险些被虞影溯脚底化开的水弄得滑一跤,闪了两下翅膀才勉强站稳,“天快黑了,这附近没有冰洞,之前的暴风雪把原本动物挖的地方也都填满了。那边有个山丘,要么找个背风的地方凑活过一晚?”
“给我个火堆就行,”琅轩抱着崽崽手都不肯撒,“我每天就指望着火堆和崽崽过夜了。”
极北冰原并非一望无尽的平川,大大小小的山丘随处可见。有些山丘底部还会有山洞,就是君煌口中的“冰洞”。
虞影溯叹了口气,他压住了那股咳嗽的冲动,用深呼吸逼迫自己看上去和往常无甚区别。但他忘了塔尔捏着他的手,指尖轻微的用力不会说谎。
“我守夜,你们今晚休息吧,”塔尔握紧了他滚烫的掌心,“你也去睡觉。”
“遵命,亲爱的,”虞影溯低笑出声,“真是可怕,我竟然已经开始习惯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