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君煌摇了摇头,打消了下去帮忙的念头。但他下一秒就愣住了,地面上的塔尔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那团灰前。君煌还没来得及下去看个究竟,就见塔尔撑着灾祸,摇晃着站了起来。
这比受伤更难受,塔尔有种彻底透支了的感觉,浑身都脱了力。如果这时候有人出现在背后他就只有投降的份,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每一个动作都勉强至极。他转身躺在了草地上,他看着君煌在夜幕之中从天而降,崽崽跑到他身边,舔了舔他的脸颊。
“没受伤?”君煌问。
“没,”塔尔喘着气,“没力气了。”
他靠着恐吓和示威冲散了那三只吸血鬼才做到了逐个击破,但如果他们三个联手,塔尔自认不可能还和现在一样没有半点外伤。
“你对法力的控制太差了,”君煌说,“之前没时间,路上有空的话我教教你。”
“多谢龙哥,”塔尔恨不得直接睡过去,“虞影溯还没回来?”
“没,”君煌看着崽崽直接趴到了塔尔身旁,不禁笑道,“你们两个是都准备在这里睡一晚了?”
塔尔实在是睁不开眼,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思维清醒,但也因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你今天知道只有三个敌人,到了哪天不知道的时候怎么办?”君煌问他,“别夭折了,你男人会发疯的。”
塔尔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努力活,”他轻声说,“等到实在活不下去的那天……就再说吧。”
君煌顿了顿,坐在塔尔身边摸着崽崽的肚子,帮他理顺了身上打结的毛。
“你睡着的时候他问过我一个问题,”君煌说,“关于你的寿命。”
草地上有一段时间被沉默笼罩,君煌也没在意,自顾自地梳着崽崽的猫。
过了半晌,塔尔问:“我睡着的时候吗?”
“嗯,我和他说混血种的寿命没有一个固定的阈值,但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你应该也不会太差,”君煌笑了笑,“我小时候也想过这个,巨龙存活千年都不是什么奇事,但混血种的龙能不能活过人类的平均寿命都是问题。不过我现在还不错,活到三百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血族虽然没有寿命的限制,但他们的平均寿命也没有超过三百。”
这不是秘密,血族的消散原因千奇百怪,但自然陨落的却几乎从未听闻。
“我以前游历过一段时间,碰到了一个血族学者。他说萨利尔曼王国内的人类平均能活五六十年,但在罗莱斯生活的血仆们的平均年龄超过了七十岁。他们的衰老速度也比王国内的人类慢了很多,有些人直到老死,都只不过是中年人的样貌,”君煌叹了口气,“所以,有些事其实说不准,可能等你活过一百岁就不会对寿命有多大的执念了。哦不对……你们或许舍不得对方。”
塔尔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虽然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数,但别让太多人知道你们真实的关系,”君煌低声道,“琅轩说你们牵着世界的命脉,一旦缠起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混乱不堪。”
“我在琳琅天城的黑市天街遇到过上任先知,凰笙,”塔尔说,“她说精灵和魔族天生犯冲,有些事情绝对不能看预言盖棺定论……你把先知一个人留在了军营里?”
塔尔正觉得奇怪,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人走得很慢,显然不是从巴哈慕森林赶过来的虞影溯。
“一说他他就来了,”君煌说,“先知,这边。”
琅轩其实看不太清,他跟着火焰的方向一个劲向前走,最终摸到了树林边缘。
“不睡?”君煌问他。
“不敢睡,你们谁都不在,”琅轩打了个哈欠,“用得着这么拼命赶路吗?樊霄说6月3号出兵,最早6月6号才会开战。”
君煌一愣,问:“什么道理?”
“他说那三天会是敌人最难熬的三天,不仅要时时刻刻提防警觉,还会因为过劳而状态尽失,”琅轩也坐了下来,“不难理解。”
但今天已经是6月3号了,他们三天之内也赶不到前线。
“玄逐归没有留在月眠城,他也去了前线,”塔尔说,“所以……至少一周之内那里还算稳。”
这下换琅轩愣住了:“他不是落月同盟的首领吗?怎么跑去前线了?”
“月眠城有君弦和符观,兰克也在,他本来也没怎么干活,”塔尔说,“去了前线……可以离他家军师近一点。”
沈初墨如今依旧留在苍炱,但早已前往北楼和姚家谈判了。姚家家主姚新旭开出的条件太过苛刻,除了钱还要苍炱的一半领地。东楼江家自然不会这么慷慨,江衡延和江兰烟几乎被他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震惊。
如今钱已然减了大半,但领地的事情依旧不曾落定。
“玄逐归真的杀了玄家的几百号人?”君煌皱了皱眉,“那他……可能有点危险。”
塔尔一顿,问道:“怎么说?”
君煌环游世界的那段时间听闻了不少真真假假的传闻,他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听你这么说,他的牵挂应该还活着,”君煌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别的人我不知道,但那个大文豪凌晚殊你们肯定认识。她入魔的契机是她的丈夫,但她的丈夫并非人类,而是血族。她好像没杀过人,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进了霜兰幽谷。”
这下连琅轩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本以为入魔之人必定背负无数生命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据说也是因此,霜兰幽谷留不住她,”君煌继续道,“霜兰幽谷是由三个古代恶魔镇守的地方,从前还能跨越法特里柯山脉到达背后的魔族地界,但二十五年前结界立起来之后就只剩下了这一条必经之路。”
“古代恶魔和普通的大恶魔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君煌苦笑,“这么说吧,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稳坐魔族大君之位这么久就是因为他身后的古代恶魔。联盟的四个契约大恶魔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一个古代恶魔,他们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想象范围,而这份强大足以掩盖他们所有的缺点。”
走过霜兰幽谷的生灵要经过三个古代恶魔的考验,也因此那条路变得艰难至极,九死一生。
“既然他们这么强,为什么要待在那种地方?”琅轩问,“我听说过深魇之魔和恶疾之魔,真的在霜兰幽谷里?”
“很多人都以为是传说,但其实不是。霜兰幽谷里的那三个古代恶魔无法离开那里,而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身后那个古代恶魔也无法离开王座封印。他们互相制衡,也同样被自己的强大禁锢在了魔族地界,”君煌顿了顿,“但如果哪一天这个平衡被打破,整个世界都会陷入灾难。现在的魔族结界根本拦不住他们,一抬手就直接碎了。”
一旁的崽崽打了个呼噜,君煌的手一顿,才发现他的猫睡着了。
塔尔躺了半天找回了些力气,终于坐了起来。他记得大图书馆地下的《幽谷居者》里写着欺诈、深魇和烙印,那么剩下的几个大恶魔……
“欺诈、深魇和烙印在霜兰幽谷里,王权在斯卡文吉尔的王宫里,另外三个据说被镇压在北大陆尽头的永夜矿脉中,分别是死灵、恶疾和混沌。”
以及在深渊海中几乎从未问世的幽闭和沉眠。
“他们的名字就代表了最大的罪恶,别的古代恶魔我不知道,但恶疾……曾经让一个种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君煌皱起了眉,“你们或许听说过巨人族。”
那是只存在于久远历史中的种族,如今就连记载都鲜少留存。多数古迹都将他们一笔带过,但琅轩却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
“法尔伽鲁姆和树塔起初都是巨人族栽种的,”琅轩说,“还有空中滞桥,那棵树原本的名字……就是你的姓氏,叫斯图莱特。”
“那棵树的倒塌和巨人族的消失有关吗?”塔尔问。
“有,”琅轩说,“就是恶疾之魔毁了那棵树。”
“太早之前的事情了,好像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就是在那段时间成为魔族大君的。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太复杂也太久远了,就和没人知道你们家究竟是怎么出世的一样,”君煌也打了个哈欠,“斯图莱特家族每一代只有一个人,无论男女都只有一个。以前都是人类,但现在多了个你,半魔。不过现在的魔族和古代恶魔差太多了,人类王国里说的那些导致灾难疾病死亡、还会让小孩子做噩梦的其实都是古代恶魔,和现在的魔族关系不大。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就是背黑锅的,背了都快一千年了。”
“他乐意,”琅轩接话,“但我有个疑问。”
君煌转过头,示意他说。
“你刚才说斯图莱特家每一代只有一个人,上一代是涅亚这一代是塔尔……那再往后怎么办?”
塔尔愣了一下,他刚才没想那么多。
“我看你和虞影溯也不太像是会有孩子的样子,你也不会生啊,”琅轩抿了抿嘴,“你们家单传断了?”
“我难道有说过斯图莱特家的人都有血缘关系?”君煌无语至极,“领养一个不就完了,你管得倒是宽。精灵不也不生孩子,你看现在世界上多少精灵?”
精灵直接从灵池繁衍,不经过母体。他们的关系通过灵符连接,因此从灵池诞生的精灵幼崽会被自己的父母认出来,然后领回家。
但塔尔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现在想的是别人。虞影溯在走之前说过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西南气根,他保证能在天亮之前与兽人大军汇合,但他希望塔尔不要去找他。
“塔尔?”君煌注意到了塔尔的失神。
“没事,”塔尔回了神,“等天亮吧。”
佩卡曼金被虞影溯拎出来的时候满脸茫然,直到周围的人渐渐消失,他才意识到可能有事要发生。
“旷星在谭城?”虞影溯问。
“在,天亮就出发去月眠城,”佩卡曼金连忙道,“额……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对虞影溯依旧有些恐惧,先前留下的后遗症没那么快消失,更何况他一度以为自己死期将近。
“我不多解释,你看着理解吧,”虞影溯低声道,“晚上会有别的血族到边境骑士团,我要你去送死。”
佩卡曼金以为自己听错了,虞影溯的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并不像人类说话的语调。他从前至少看上去还算是个好相处的血族,但如今周身却充斥着戾气。
“他们一定会杀一个,至少一个,”虞影溯说,“那个人必须是你。”
“我能问理由吗?”佩卡曼金皱起了眉,“不然你就这么让我去死……我也没办法答应吧?”
“西南气根有权的人不多,聪明人也不多。杀一个小角色没有意义,而玄青栎也好阿诺德也好,甚至帕加罗都不能真的丧命,”虞影溯说,“只有你了。”
佩卡曼金还想说什么,但眼前的虞影溯已然消失不见。一队巡逻士兵从远处缓缓靠近,直到他们走到了跟前,佩卡曼金还是没想明白虞影溯说的话。
“副团长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巡逻骑士问道。
“哦,没事,就散散心,”佩卡曼金挤出了一个笑,“有点闷。”
“您注意身体,最近太忙了,”巡逻骑士行了个礼,“在下还有任务。”
佩卡曼金点了点头,但他们才刚走出几步,又被叫住了。
“等等,”佩卡曼金说,“注意各方动向,及时上报一切疑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忽略……今晚可能不太平。”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让巡逻骑士连忙立正领命。佩卡曼金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驻地,就连玄青栎出现在身后都没察觉。
“你干什么?”玄青栎有些不快,“事堆了那么多你还有心思发呆?”
“今天的事情早做完了,”佩卡曼金说,“你是不是该找两个副团长?我整天一个人忙三个人的活。”
“你现在敢相信谁?”玄青栎从一堆文书中抬起了头,“反正我一个都不信。”
“那感谢骑士团长的信任了,”佩卡曼金笑道,“晚上的聚餐六点开始,现在天黑得晚,你别忘了。”
边境骑士团为前往月眠城的兽人大军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但佩卡曼金有预感,这顿饭吃不成。玄青栎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出现,驻地里找不到他的影子,就连谭城和鱼台这两座边境小城里也没有他的踪迹。
佩卡曼金从下午虞影溯现身时就出现的不安此刻无限放大,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周遭已然被吸血鬼的腥气笼罩。
篝火还在燃烧,但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旷星在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浓重的血气从巴哈慕森林之中缓缓蔓延至他们周围,一股寒意让他后颈的汗毛直立。
“哟,这里还有小猫咪,”一个声音凭空出现,“看看这耳朵,让我想把它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