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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崽崽本准备挠门,却突然停住了爪子。君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这只大猫叼着他的裤脚往外拉,而一旁的琅轩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我靠……”君煌翻了个白眼,才反应过来,“那是乌蒙圣堂。”
“其实挺好玩的,而且感觉很不错,毕竟一抬头就能看见星空,”琅轩微笑着后退,“龙哥,我想去一趟落日泊。”
崽崽一个起跳直接扑到了朗轩头顶,压得先知直接低下了头,好半天没抬起来。
“别这么叫我,”君煌有些奇怪,琅轩这话好像哪里不对,“每次都觉得下一秒背后就得挨一刀。”
琅轩轻哼着笑了两声,竟没有否定的意思。崽崽从他头顶一跃落到了君煌肩上,留下了满头被抓乱的长发。君煌看了一眼,虽然也不算显眼,但金发之中出现的几根白色丝线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倒是不在意,毕竟灵符都没了,”琅轩把头发拢好,“而且你一头都是白色的。”
君煌选择闭嘴。
琅轩究竟为何要去落日泊君煌并不清楚,精灵先知喘着粗气爬上山巅,直到日落时分才启程离开。世人皆知落日泊的日落最美,他却像是可以逃避一般,连头都不曾回。
君煌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他带着崽崽去树林里采了些新鲜的兰瑟果,准备去看门罗的时候一起送去。
老族长最喜欢吃兰瑟果。
萨布里亚斯次日正午从老族长家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乌蒙圣堂的东偏殿,坐下后不久,菲尼就如约而至。虞影溯带着昏迷的塔尔躲在了横梁上,在他们开口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和我猜的差不多,”虞影溯说,“占星者要说的话十有八九离不开乌鲁尔达。”
塔尔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抓住了虞影溯的手。萨布里亚斯盘着腿坐在软垫上,他指了指面前的垫子,示意菲尼坐下来。
“萨布……”菲尼皱起了眉,“我预感不太好,族长要走了吗?”
“5月底,”萨布里亚斯道,“暑气相克,不见夏日。”
他摘下了眼前蒙着的白纱,菲尼下意识地低头,却被萨布里亚斯一根手指止住。他们不敢直视占星者的双眼,那双浅红色的眼中似乎有着世间的一切,令人生畏。
“我接下来所说之事皆为真实,但信之与否在你自己,”萨布里亚斯道,“关于烈阳族和霜雪族,以及你和你家族的过去。”
独角兽有两大家族,分别为霜雪和烈阳。菲尼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属于烈阳族的遗孤,但族人非死即伤,还有的早已离去。即使门罗和他的家族本是敌对的关系,对他本人而言,这位老族长仍有抚养之恩。
“烈阳族不甘心居于一方天地,但兽人族追随两大家族者各半,一旦烈阳族率众离去,留下的便不足以支撑兽人族的运作,”萨布里亚斯的语速不算快,却让菲尼有些来不及思考,“烈阳族掌管古老信物,为早夭独角兽的角制成。它可统领兽人族,无人有反驳之权。”
虞影溯眯起了眼睛,他记得旷星也曾说过这个信物。
“此物迷失已久,因此烈阳族追随者骤减,最后便只剩不足五分之一。其中多半现居法尔伽鲁姆,另一半仍然留在此处。”
“为什么?”菲尼问,“为什么不走?”
“因你,因牢中之人,”萨布里亚斯道,“乌鲁尔达被囚禁近二十年,他本可离开,但留下是为了你。”
“萨布,乌鲁尔达那天跟我说门罗骗了我,他们要害我,是真的吗?”菲尼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该信谁,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真相……”
“门罗设计擒住了乌鲁尔达,对你并无加害之意,”萨布里亚斯道,“他要大裂谷的和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占星者或许不食人间烟火,他说出真相之时不会考虑太多,也不会去管菲尼本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年轻的独角兽瞪着双眼,他晌都没说出话,又一把攥紧了萨布里亚斯的手。
塔尔点了点虞影溯的手背,悄声道:“写封信给月眠城,告诉追羽旷星他们的头领独角兽出世了,带着信物。”
虞影溯皱了皱眉,问道:“你确定可以?”
“独角兽信物的丢失既然能导致如此大量的追随者倒戈,那力量必定强大,”塔尔说,“我相信这东西能吸引的人也更多。”
“怎么找?”虞影溯问,“大裂谷这么大,你觉得会在哪里?”
“有很大可能是被藏了起来,大裂谷里安全的地方并不多,这里飞禽走兽处处都是,”塔尔顿了顿,“在兽人族的领地内,或者旧宫。”
“我偏向旧宫,”虞影溯说,“门罗不会放任能到手的信物流落在外,拿不到的可能性更大。况且他病重将死,将必胜的砝码交给尤里才更合理。”
门罗的目的如果照萨布里亚斯所言是为了大裂谷的和平,那么他让菲尼与乌鲁尔达异心便很好理解。可如今萨布里亚斯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要打破门罗苦苦维持的“平衡”,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我呢?”菲尼连忙问,“我……为什么会被……”
“你原本是他拿捏在手的棋子,”萨布里亚斯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的确待你不错。”
有时想法被颠覆不过只是几分钟几句话的事情,菲尼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把他养大的门罗会是家族的仇人。
“为什么……”菲尼抓着他的袖口问,“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要等到现在才说?”
“门罗将死,”萨布里亚斯垂眸,“平衡将破。”
菲尼愣在了原地,几日来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如今只剩下了“相信占星者”这一个念头。占星者并非从不参与族内事物,他要做的既然只是将失衡复原,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按照指引去争夺族长的位子?
但他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依旧无法心生怨恨,乌蒙的人们对他很好,无论是门罗,还是其他那些原本该是他敌人的大裂谷居民。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出的这一步是皆大欢喜,还是万劫不复。
菲尼站起了身,他低着头朝着萨布里亚斯鞠了个躬,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萨布里亚斯摇了摇头,他重新系上了眼前的白纱。
“不敢,”他说,“我亏欠颇多。”
这些消息对菲尼来说不是什么喜讯,但对于塔尔和虞影溯却意义颇大。萨布里亚斯见东偏殿的大门开了又合上,仰起头和屋梁上的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后也离开了。虞影溯盯着萨布里亚斯的背影,搂着塔尔从高空一跃而下。
他们要找独角兽的信物,因此在旧宫的目标便不止那个箱子和涅亚的手稿那么简单了。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但他们也没有另一个三十天来挥霍。
精灵族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做个好人很难,”虞影溯感叹,“只要一步踏错,无论用多少种方法弥补都再无效果。这世界上多得是身败名裂的好人,也多得是被人称颂的伪善者。”
“所以我不当好人,也不想当善者,”塔尔说,“当个恶人不是很轻松吗?”
虞影溯不置可否,他揉了揉塔尔的头发。小魔法师的头发一如既往的软,发梢已经快要及肩。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摄政王的葬礼》嗤之以鼻了。”塔尔突然说。
虞影溯挑起了眉,问道:“为什么?”
“人只有自私才能活得更好,施善者的用心良苦会因为时间和习惯逐渐被迫成为理所应当的给予,而一旦这个‘给予’消失,原本的施善者会瞬间成为罪人,”塔尔冷笑了一声,“你看现在谁还会感谢联盟的盟主?他就像那个摄政王,意气风发之时是万众焦点,颓败之时便成了众矢之的。”
大长老虽然从未对外公开过涅亚·斯图莱特的名字,但塔尔确信未来的某天他身败名裂跌下高位之时,涅亚就会是他的替罪羊。联盟也好,故人也罢,一切东西都是玩弄权力之人手中的棋子。
“大长老认为自己稳操棋局,他不把自己暴露在明处,始终躲在后面当个操盘者,”塔尔皱起了眉,“我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武力压制必定导致法尔伽鲁姆内乱,至时名誉尽损,得不偿失。他每一步都戳在善者的死穴上,还利用八大城内之人对境外居民根深蒂固的偏见,把血流成河变成了理所应当。策反给了帕帕罗尔嘉和西莱恩的平民一个平稳的转场,他们的生活没有出现动荡,自然不会有太多怨恨。”
“人类没有信仰,”虞影溯说,“他们的寄托承载在一棵树上,只要法尔伽鲁姆不倒,他们所追求的就只有安逸。”
“血液只浸润了境外和琳琅天城,逃难者大多去了西凉川和苍炱,追羽他们的压力只会更大,”塔尔皱着眉,叹了口气,“我想破局。”
虞影溯挑了挑眉,他坐到了长椅上,仰着头问塔尔:“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凌晚殊写的,叫《红尘》。”
塔尔摇了摇头,但他记得以前在索萨家的图书馆里见到过。
“这神仙入魔之后写的,可能被人类归为禁书了,”虞影溯无奈,“但我记得里面说那些自以为掌控了棋局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失败者。”
塔尔望着虞影溯的眼睛,看着他的唇齿开合,只觉得悸动感难以遏制。
“因为人不是棋子,任何生灵都不是棋子,把天下看做棋局的人只是在玩一个自以为是的游戏,”虞影溯道,“而一个把游戏当真的人是愚蠢的,他认为生命有贵贱、万物有等级。”
他望着塔尔眼底的碎星,轻轻一笑。
“所以他注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