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人不知魔族,那是堕落者的去处,众生闻之色变。他们被一道结界封锁在北大陆,二十五年与世隔绝,至今都再未出现在世人眼前。
如今的魔族大君名为布雷希特·斯卡文吉尔,相传在入魔之前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类。他究竟在位了多久无人知晓,或许几百年或许上千年。他的名字最多的是出现在年幼孩子的父母口中,这是吓唬坏孩子的最佳利器,至少“斯卡文吉尔”这个姓氏足以让胆小的孩子做一晚上噩梦。
这片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魔族作恶的事了,但尽管如此,他们也依旧声名狼藉。
塔尔身上的黑色荆棘随着寒风褪去,他后仰着头,竟有种能这样和虞影溯站到天明的安慰感。
从前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忽然就有了解释,比如他面对四个杀心大起的血族为什么能够全身而退,他的血为什么会使他们变得脆弱。通常而言魔族的血液对血族而言是剧毒,但虞影溯又是为何因此免疫了日光和银器。
难道是因为他的另一半血液来自人类吗?
“你总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虞影溯低声笑道,“想什么呢?”
塔尔抿了抿嘴,转身把额头抵在了他肩上,低声道:“不知道。”
烦躁感和后背滚烫的热意在皮肤触碰的瞬间一消而散,虞影溯的掌心盖住了他的后颈,连塔尔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悠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兰克肯定知道,”塔尔闷声说,“不仅是他,四大家族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里。”
“他们或许是不能说,”虞影溯低声回答,“契约之类的限制对于魔族而言只不过是小把戏,那个下令的人如果是你父亲或者母亲,他们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
“我想见兰克。”
“等雪停吧。”
北风扫荡琳琅天城,阴霾的天空落下了白雪,像是从半空飘落的鹅毛。虞影溯轻轻拍着塔尔的后颈,等掌心的滚烫彻底消散后仰起了头,望向了没有边界的夜空。他忽然觉得琳琅天城其实和罗莱斯很像,尔虞我诈,人人心怀鬼胎。表面上的制衡下必定有谁都看不见的暗潮涌动,一旦失手就是万丈深渊。
如今罗莱斯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暗党的首领是谁至今是个谜,通过伯特莱姆·布洛卡和赛尔芬·伯兰传来的信件看,羽画和羽谿已经被彻底从权力中心被架空了,加利百特古堡四周终日有人看守,进出皆受阻。伯特莱姆回归后在暗党混得风生水起,他向塔尔保证三个月之内就能探查到部分暗党的核心消息,届时会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从克莱蒙家到黑市天街的路上正好经过了一家卖烤红薯的小铺子,冒着白雾的香甜热气指引着夜路上的行人。塔尔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个暖呼呼的东西。红薯的糖水都被烤了出来,橙红色的芯子里是满溢出来的甜腻。
雾气蒙蒙,但塔尔总觉得散发香气的不是手里的食物,而是眼前的血族。
冬日寒夜里的热气持续不了很久,等到他们慢悠悠地晃到黑市天街的入口时,塔尔手里还剩下的一点红薯外皮已经只剩下余温了。深入地底的长阶砖石被行人的足迹磨得发亮,地底的灯火比王城大道更盛,这里终年不见太阳,却也终年不缺光线。
虞影溯本想先去把克莱蒙存在钱商那里的金币拿回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路过一家酒馆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玄逐归坐在二楼的窗框上,手里端着酒盅,显然已经待了很久。
“上来坐坐?”
玄逐归锁在的酒馆名为“醉月楼”,而一街之隔的正对面就是那个名为“忒拉斯”的兽人聚居地。
“可以,”塔尔说,“还有谁在?”
“副团长大人,符家的那位,”玄逐归说,“没事,一起上来好了,他早晚也得知道。”
塔尔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头。虞影溯进入黑市之时就戴上了兜帽,在这种地方公然显露身份过分愚蠢了,即使这里异族众多。
“谁啊?”符观在屋里问,“我早晚得知道什么?”
“一会儿揭晓答案,”玄逐归笑了笑,“你今天倒是空,我以为修斯要抄尤金老巢,你得忙死。”
“修斯给了调令之后又让我转给了别人,他可能想看尤金和亲信自相残杀,所以这事儿不归我管,我负责盯着忒拉斯,”符观顿了顿,低声道,“我最近听到点风声,东部好像不太平了。”
“从哪儿听来的?”玄逐归问。
“桐崧城呗,”符观叹了口气,“风落泷和帕帕罗尔嘉的边境最近动静太大惊动了我家老爷子,大哥已经留心眼了,让我趁早回去。”
“没觉得你想走。”
“是不想走,在这儿我爹管不着我,回去了天天盯得死紧,出个门恨不得身后跟个百人团,”符观翻了个白眼,“他管大哥一个还不够,还非捞着我一起。带了个二少爷的头衔是酒也不能好好喝觉也不能好好睡,跟出家了没什么区别。一群人跟我说话都和唱戏一样,十句话里七句拍马屁两句要钱一句拉皮条,搞得跟我天天闲着没事干就为了他们活的。”
“他们可能都喜欢干这个事,让我以为自己就是个给家族配种的工具,”玄逐归说话也不客气,“一群混账。”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家的啥吗?”符观笑了一声,“酒啊,月眠城的酒真是……绝了!”
“初墨把我偷带来的醉舞给收了,过年才能喝,”玄逐归也是无奈,“倒是没几天了。”
“你这少主当得真憋屈,”符观感叹,“你家军师也是个人物,不怕玄家过几年改姓沈了?”
“那我乐得清闲,还能给初墨看后院,”玄逐归笑了,“你羡慕也羡慕不来,有夫人给我管事赚钱,这软饭可是真好吃啊!”
符观一个白眼翻得上了天,连连“呸”他。
屋外的侍女扣了门,低声说有人来访。塔尔和虞影溯上来的速度并不算快,身上沾了些醉月楼姑娘们的胭脂香气,但谁都对她们兴趣平平。
符观自然认识塔尔,但他身后跟着进来的那位却给人一种诡异至极的感觉。他隐约记得在处决吸血鬼那日的角斗场里见过他,可他那时跟在霍尔·拉弗雷恩身边,怎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是……”
虞影溯摘下了兜帽,毫不遮掩那一双泛着血光的眼睛。符观下意识地就站起了身,方才的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恨武器全立在靠门的墙边,手中只有一只瓷质的酒杯。
“我刚才看你眼睛还是黑的,怎么又红了?”玄逐归问,“法术?”
“一点小把戏,”虞影溯说,“副团长,幸会,我叫虞影溯。”
符观被他们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虞影溯毫无敌意也并未有想要捕食的迹象,塔尔身为猎人任由自己背对着“敌人”,而玄逐归……也不应该是那种会投敌的人啊?
“忒拉斯有异常?”塔尔问玄逐归。
“也不能算是异常,但最近天街上的兽人有不少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生面孔,”玄逐归用胳膊肘打了符观两下,“二少爷,你是傻了吗?”
“我是要傻了,”符观嘴角抽动,“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这位是什么个情况吗?”
玄逐归一愣:“你真不知道?”
符观皱着眉看他:“我难道应该知道?”
“修斯都知道,我以为你和西恩也知道,好歹听说过这么个角色,”玄逐归失笑,“看来我低估了总团长的这张嘴,真是够严的。”
屋内的灯火昏暗,符观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许久才抬头看向那双血色的眼睛。血族的美貌举世闻名,但真的亲眼见到之时依旧觉得难以呼吸。他不像是人类固有印象中的那种疯狂的捕食者,反倒更像是黑夜里的神,看向他人的眼神带着浮于表面的浅笑,看似很好亲近,细看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虞影溯察觉到视线之后笑了一下,他对着符观点了点头,分明是象征友善的问候,但后者偏偏背后湿了一片。
符观只觉得自己眼皮都在跳,像是卡壳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偏偏所有人还都在看着他。尴尬的气氛直接以他为中心蔓延开,玄逐归半晌之后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拍着他的肩笑得停不下来。
“别吓他了。”塔尔都忍俊不禁。
“我哪有,”虞影溯失笑,“我在拉弗雷恩先生口中听过副团长的名字,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霍尔对符观的评价很诡谲,他说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假象之下更深层的东西。
“你们来这里找人吗?”玄逐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