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偏折,江照静静站在那里,像隔着一面无菌的透明屏障,声音被闷进蓝色口罩,几分模糊:“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相当委婉的问句,助手听不懂,门口等待的家长听不懂,那只即将剃毛做心超的暹罗当然也听不懂。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片刻,林霜羽轻轻嗯了一声。
是朋友。还是朋友。只是朋友。
如果可以,她其实也不想继续做陈梦宵的朋友了。一直装作没那么喜欢他,没那么在意他,强迫自己跟他一样洒脱,一样无所谓,随时做好再次分开的准备……她其实也很累。
上一次分开是去年春节。
外面飘着雪,陈梦宵在她家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冷掉的外卖,被她半强迫地灌下两杯姜汁可乐,然后他们面对面坐在长绒地毯上,聊这一年里彼此缺席的新生活。
几乎什么都聊,除了感情。虽然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不止一任,在短暂的相处中重复着热情从点燃到熄灭的过程,直到新鲜感彻底耗尽。
走之前,陈梦宵重新套上卫衣和灰色大衣,将连帽扯过头顶,说话时还带一点鼻音:“外面冷,你别下楼了,垃圾我帮你带走。”
那是分开之前陈梦宵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那句话,她失去了再多跟他相处几分钟的唯一借口。
再上一次分开是在成田机场。
她排队登机,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手机删删减减地打字,说的好像都是废话,比如“新宿newomen那家店的芭菲真的很好吃”、“现在不是春天,看不到樱花有点可惜”、“你说过京都呆起来比较舒服,有机会的话下次要去关西”……
写到最后再重头看,顿悟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舍不得”、“喜欢你”,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无聊。
这种行为跟军训喜欢教官拔牙暗恋牙医的小女生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旅途中偶遇的陌生人而已,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要发这种莫名其妙自我感动的小作文。
当空姐开始巡查,做起飞前的准备工作时,她将聊天框里的字删得干干净净,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每一次分开,她都要花很长时间戒断,说服自己忘掉这个人,让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都说事不过三,那么,这一次呢?
回前台的这段路被她走得很慢,Miki在轻微的颠簸中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而陈梦宵依旧懒洋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睫毛微垂,看不出是否等得不耐烦。
“走吧。”
听到她的声音,陈梦宵没有动,反而抬手,掌心隔着猫包贴上视窗,Miki嗅到熟悉的气息,拖长语调撒娇似的喵呜叫。
“你好像很舍不得。”
林霜羽一时没反应过来:“舍不得什么?”
陈梦宵盯着她,缓慢地眨眼,表情介于玩笑和玩味之间,有点耐人寻味:“男朋友?”
——舍不得,男朋友。
他好像误会了。
不过也很正常。目睹那种亲密举止,很难不误会,毕竟江照搂她腰的时候,她没有躲。
走出宠物医院大门,冷风迎面而来,似无形的雨,裹着湿漉漉的气息,整座城市都患上感冒。
林霜羽想开口解释,不是男朋友,我跟江医生之间不是这种关系,然而当她转头,看着那张永远没心没肺的脸,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只是……セフレ的话,彼此应该都是恋爱自由的吧。”
光影如蜜般淌过他侧脸,不留痕迹,陈梦宵手里还拎着她的便利店购物袋,闻言,很短促地笑了声,口吻却平静:“我没把你当成セフレ。”
紧接着,又说:“不过按照你的理解,我也一样,可以跟别人自由地恋爱上床,你也不介意,对吧。”
直行大概六百米,再右拐,就是最近的露天停车场。恰好经过永康路,名副其实的酒鬼乐园,歌声远远从livehouse现场飘出来,每一句都耳熟能详,在唱“爱你也没办法,恨你也没办法”。
那晚在他家露台闲聊,说起理想生活的必要条件,关于爱情和婚姻的美好幻想,陈梦宵曾经问她:“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
或许是酒喝得不够多,太清醒了,清醒到她没办法回答,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是今天想通,明天沦陷;是之死靡它;是刻舟求剑;是你。
当时说不出口的,此刻总算有机会换一种形式表达:“……我介意。”
林霜羽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少顷,再度强调:“我很介意。”
街道灯红酒绿,空气里混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闻得人头昏脑涨,陈梦宵显然对于她的答案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被风吹冷:“ダブルスタンダード,中文怎么说?”
沉默几秒,她回答:“双重标准。”
“哦,”陈梦宵点了下头,咬字流利地对她复述:“双重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