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人实验工厂的一楼安静一如往常，无头的三维人像悬浮在半空中。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早了，这份安静中掺杂着一丝诡异，连带着人像看起来都令人觉得脊背发凉。

薇利亚看了眼时间，还不到早上六点，外面天刚蒙蒙亮。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在这里守株待兔。瓦西里总要把餐盒送进来，不可能放在门口就走。只要他进入厅前的走廊，薇利亚就有办法将他留下。

她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守着搁在展柜上的一杯咖啡，打了个哈欠。

太无聊了。由于还没睡醒，她并不想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就只是在这儿发呆。

薇利亚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了阿瑟·兰彻斯特的三维影像身上。

这两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和路加谈过之后，她逐渐意识到，这个机器人的思维径路中仍然存在着某种不和谐的部分。

表面上他全盘接受了第零法则，公正客观地站在人类整体利益的这一边。但事实或许没这么单纯。他关心别人对于阿列克谢行为的看法，足以证明他个人具有某种倾向性。

他偏向人造人或许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他和阿瑟·兰彻斯特关系不错。阿瑟身为“人造人之父”，与人造人群体关系紧密，也曾因人造人受到苛待而备感自责，这会影响到路加的倾向。

第二，这么多年来，路加在工厂目睹的尽是人类残害人造人的现象。在他的认知中，早已形成了“人造人是弱势群体”的概念，他自然会偏向更需要受到保护的一方。

这倒无妨，路加的自我意识始终是稳定且相对客观的，只不过他有明显的个人目的，和别的机器人不一样。如果他的特性暴露在更多人面前，他恐怕难逃被销毁的命运。

原本薇利亚还曾想过，第零法则理论上能够治愈绝大多数的思维径路矛盾，或许也可以用在奥苏身上。但她很快放弃了这个主意。给机器人置入第零法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法则本身的概念不甚清晰，还容易引发机器人的极端行为。她不能指望所有机器人都像路加一样稳定。

就在此时，门厅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薇利亚抬头看去。随着电子门滑向一侧，瓦西里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并未注意到什么异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阿瑟·兰彻斯特的人像。

直到他打算将餐盒放下时，才冷不丁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薇利亚。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即便受到惊吓也没有表现出来，片刻后，他握紧了餐盒的提手，显得有些无措。

“……沃茨研究员。”

“瓦西里。”薇利亚说，“我在等你。”

——

中午，基地住宅区。

阿列克谢坐在书桌前，望着站在对面的瓦西里。

“这么晚才回来。”他缓慢道：“说吧，你们都谈什么了？”

瓦西里静默了片刻才开口。

“就像你说的，她问了很多跟APA有关的事情。”

“具体点？”

“比如……APA的宗旨、组织规模、成员分布，还有道德底线、惯用的手段之类的。”他说，“她问得很细，但大体上就是这些。”

“没有别的了？”

瓦西里迟疑了两秒，道：“还问了对成员的要求。”

这无异于是在询问加入的条件。

“你都告诉她了？”

“嗯。”瓦西里垂下目光。

阿列克谢叹了口气。

他曾嘱咐过瓦西里不要对薇利亚说太多。但这孩子很单纯，不知薇利亚用什么方法攻破了他的防线，让他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了。

“以后，”阿列克谢想了想，说道：“我让别人去送餐吧，你尽量别见她了。”

瓦西里沉默一会儿，抬起眼：“让别人去送餐，你放心吗？”

“我可以拜托弗雷克，我想他会答应的。”阿列克谢盯着桌上的几份纸质报告，没有抬头。

瓦西里皱了皱眉，仍站在原地。直到阿列克谢抬头看他，他才开口：“如果她愿意帮你，你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呢？”

阿列克谢呆了呆，缓缓笑了。

“我说是怎么回事。”他道，“原来你跟她在某种程度上意气相投了。”

“你可以接受她的帮助，就像你接受其他APA成员的帮助那样。”

“可她现在还不是APA的一员，如果我成为她加入这个组织的契机，我会非常过意不去。”阿列克谢说，“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无可挽回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假如她偏向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造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会损失名誉，却能挽救你的生命。”瓦西里的话音逐渐低落：“我希望你能活着。”

阿列克谢很久没出声。

“抱歉。”最后他说，“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她不止是损失名誉，这很可能毁了她。要是APA的存在被星盟发现，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瓦西里不再辩驳了。

事实上，阿列克谢不愿再寻求帮助，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但是关于这一点，他不想在瓦西里的面前提及。

——

第二天上午，薇利亚正在工作间中发呆，路加走了进来。

“阿列克谢来了。”他说，“他在屋顶等你。”

薇利亚怔了怔，缓缓抬眼。这个好地方这么快就被阿列克谢知道了，看来，路加确实会跟他互通消息。

她穿好外衣，顺着楼梯爬到顶层。通往室外的铁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几片雪花随风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