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晴这个年纪的孩子离开父母本来就容易有灾难妄想症,有事没事就觉得爸妈被打劫或者出车祸了,可怜巴巴的。路行云好几次看到她和父母打完电话都是红着眼睛回房间。所以她每次冲对方发完脾气,又懊悔又愧疚,还心疼。
她觉得这样不行,就刻意去忘掉中考的事情,让周围的人也别提,找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她那句忘了查,是真的。
钟浅晴其实不太理解路行云这个样子,觉得这是逃避。可她作为家里小的那个妹妹,又不好去劝姐姐。搁以前,她肯定实话实说。但万一路行云又和自己发脾气,谁受得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路行云冷战,谁也不理谁,很别扭。
有件事钟浅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路行云话多,她就话多;路行云话少,她就话少;路行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她想和路行云说话,哪怕一个字两个字,吵架都行,就是不喜欢和她冷战。
更何况,她还没经历过中考,一切不好说。
钟浅晴还是气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委屈大发了,扭头张嘴,路行云的小臂喜提“虎牙章”。
“你是狗吗?”路行云吃痛,蹭的一下跳开了。
几分钟后,钟浅晴眼见着路行云又把家里的地给拖了一遍。加上这次,总共五遍。地砖跟剖了光一样,锃亮!
第二天,钟浅晴有个一镜到底的重头戏。
事实上,这部电影结合钢琴曲目有三段一镜到底的戏,演绎于音在儿童、青年中年、老年时期的胡同生活。钟浅晴为了这段戏,在周桐拍摄的时候,学的认真。
导演组之前已选定曲目,小于音这段戏的钢琴曲为法国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于1991年创作的《童年的回忆》。
小于音是这场戏的绝对主体。摄影机会适时靠近小于音,并跟着她运动。在顾及声音、台词、光线等其他因素的同时,通过小于音和其他角色的走位,达成场景切换。
小白演员钟浅晴必须将现场走位路线牢记于心,其他人也一样,一个出错,全部重来。她以前连电影都没拍过,所以一大早就过来开始准备。打开mp3,闭上眼睛进入钢琴世界,开始酝酿情绪。
路行云以前不知道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是什么,有些好奇,就在旁边听副导演说了几句。
大概就是摄影机跟着演员走,在前还是在后要根据情景角度的需求随时调整。其他演员跟棋子一样,要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位置固定或行走表演。
摄像角度、入镜顺序、角色走位、表演能力,灯光表现,声音配合等,所有的一切要做到完美的契合。只有这样,才是一个画面流畅内容丰富且不违和的一镜到底。
路行云听的仔细,觉得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心中有些不屑,年少轻狂的样子说来就来。
“这和工厂里流水线的机器有什么不同,不都一样。只不过拍戏是人代替机器,作为个别单元在动作。”路行云初三下半学期,学校组织春游去的就是某可乐加工厂参观。
在她看来,都是一回事儿。
钟浅晴还是个初一的学生,怎么会了解流水线的事情。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她也是新人,只能喝口水,回避这个话题。
‘“有道理。给。”她把mp3塞给路行云,“你听吧,我拍的时候就不用了,是这场戏的音乐选段。”
午饭过后,拍摄开始了。
路行云自以为是的认为明白了,就觉得没意思,不想待在拍摄现场。
她插上耳机,按了开始,是钟浅晴的声音。
“理查德克莱德曼,童年的回忆”
随后,悠扬温馨的旋律瞬间充盈双耳,曲风同时又带点活泼,好像在讲述童年时期孩子们对未知的好奇心,对探索这个世界的向往。
一股新奇的暖意从耳机里传递出来。
路行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的地图碎片一一呈现。选择、拼凑,她睁开眼睛,重重吐气,朝一个方向走去。
老旧的墙上爬满了藤曼,张牙舞爪的冲她微笑;形状各异、杂乱不堪的雨篷,交头接耳的俯瞰着下方;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仿佛在诉说一个又一个的年代故事。
她转过弯,看到一户门口停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前方的树枝上挂着鸟笼,不会说话的八哥张了张嘴。她上了一个土台阶,向右看去,两个男孩在斗蛐蛐。
她继续走,谁家的酸菜缸放外边了,上面搭着盖帘。左前方的岔路口遛出来一个球,后面追着的是一个小女孩。女孩身后的门上贴着福娃,被画了蝴蝶结,隔壁的院墙上还摇摇晃晃的挂着个空竹。
她快走两步,一个大爷骂骂咧咧的从对面走来,右手门口坐着的大娘在摘韭菜,时不时冲屋里笑笑。一阵饭香飘过,她吸吸鼻子寻觅着气味,右拐再直行,又是一个大爷,他正拿着象棋洋洋自得的和小孙子吹牛。
她向前边走边闻,原来是豆角焖面的味道,巷口那家屋顶还藏着不愿消散的烟火气,连着院子的小卖部,门开了,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枪。
在曲目循环播放第四遍结束的时候,路行云停下脚步,她的面前是小公园。
她摘下耳机,冲着树荫上方湛蓝的天空,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来的方向,视线模糊。
也不知道……钟浅晴,拍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