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穿好了衣服又开始收拾东西,既然要去池浪家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他得看看有什么要带:“不用管,刀片用酒精棉消过毒,不会感染。明天等它自己结痂就好了。”
在厉明这里,受伤是家常便饭,厉向东打得都比这狠多了。这种程度的割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很能忍。
池浪依然皱着眉。看他身上的旧伤痕就知道了,这种事儿他经常干,处不处理的……也有经验。
但池浪却不能由着他。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选一个吧。”
厉明简直被他磨得没脾气了:“我房间没碘伏,你又非要跟着我,现在叫你一个人去一楼拿药箱你肯定不干,那就等晚上睡前再清理,现在没那个时间,而且裤子上已经蹭上血了。”
看把孩子逼得,话都变多了。
池浪哼哼了两声,勉强同意。
外套穿着就能走,厉明随便挑了一身室内单穿的衣服,把它们卷起来。他回头看了池浪一眼,边卷边说:“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自个残还被队友撞见,很尴尬的。”
是故作轻松的语气。
池浪半靠在宿舍标配的小书桌旁,胳膊撑着脑袋看他忙:“两个人一起待一会儿就不尴尬了。”
厉明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你是世界上最人见人爱的人吗?”
池浪不明所以但厚着脸皮地答:“嗯?你这句可以是陈述句。”
厉明本来想找行李箱,但感觉有点儿太正式了,又不是去旅游……便从衣柜下面翻出双肩包,把衣服塞了进去:“就算是和全世界最人见人爱的人一起待在同一个空间,哪怕ta不盯着我看,我也会不适应。这回能听懂了吗?”
池浪注意到他动作比平时要慢一些,应该是怕碰到伤口:“所有人都不行,意味着任何人在你眼里都一样,也就是说其实谁都行——除非去深山老林隐居,否则你不可能一直一个人。”
厉明又准备了换洗的袜子和内裤,分别用小塑料袋装好,放进里面的夹层:“……好有道理哦——但有没有可能独居就可以?我也不是非要24小时都独处。”
池浪看他又要带短袖短裤,应该是拿来当睡衣,便提醒道:“我家有,你还可以穿上次穿的那一身——昨晚你不是已经独居过了?今天可以体验一下合宿了。”
“?”衣服够了,厉明转头去卷充电线,“我有点儿不想说话了。”
池浪看着他面色平静地做事,悬着的心放下去了一些,却不能一放到底:“那不行,只有我一个人唧唧歪歪你岂不是会更尴尬?”
厉明环顾了一下屋子,中途瞥了他一眼:“你回自己屋就行了。我已经完事儿了,不会再……那什么了。”
池浪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梅总。
“今天我说了算。我说你现在需要有人陪——噢,不止今天,到我家之后反正也没多余房间了,每天我都会陪着你,感动吗?”
厉明在心里翻了个淡淡的白眼,要不是看在梅总的面子上……
“梅总快到了,一会儿她在大门外等着,咱们直接出去跟她汇合——记住啊,别露馅儿。”
池浪把屋里开着的电器关了,当背景音听了半天的花洒水声此时才终于被想起,他去关了淋浴,把洗手池上的手机壳丢进垃圾桶,再把带血刀片放进新拆的牙膏盒封好防止有人划伤手……最后系好垃圾袋,准备等下拿去丢掉。一系列动作进行得行云流水。
男生本就没多少东西要收拾,池浪最后帮他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一样必需品:“你的手机呢?”
厉明有些迟疑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池浪注意到那里还放着一本书,但没看到书名。
今天他没勇气再看手机,直接关机塞包里了。
池浪看着他类似躲避的动作,心里有了些暂时无法验证的猜想。
等厉明戴好口罩帽子围巾,池浪抢先一步拎起了他的双肩包。
“别扯着肚子了。”其实是别扯着伤口了。
厉明也没坚持,随他去了。
但临关灯前他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你家只有一台电脑,rank的时候怎么办?”
池浪一下子笑了起来:“还说不是脑子不好?去网吧啊。”
不过都这会儿了他还能想起这档子事……谁能不夸一句敬业劳模。
厉明恍然大悟:“啊……”今天经历的事儿太多,他还真忘了。
“或者你不想出去的话,梅总回家一般都会带笔记本,预防工作上突发情况的。我可以用那个,配置挺高的。”
“好。”
“我的血好吃吗?”关上房门,池浪忽然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厉明注意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嘴上,立刻理解了问题的含义。
他红着脸从池浪身旁走上前去,没理他。
嘴唇上的血迹早已被他舔舐干净。
除了冰箱,池浪仔细地把水电燃气门窗全关好了。
外面的雨小了点儿,但夜间寒气逼人,厉明又想加快脚步,又要顾着伤口,暗自叹了一句自作孽。
出门,落锁,上车。
启动车子后,池浪第一时间打开了暖风。
这种天气换谁来都不顶冻,他搓了搓手,转头一看,厉明只是全副武装地坐着,两手插兜,没缩脖子也没一直往手上哈气。
太稀奇了。
直觉告诉池浪,他要说点儿什么。
果然,下一秒,厉明有些发闷的声音就隔着口罩传了出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在做这些的时候,是完全清醒的。”像要证明什么似地,他稍稍提高了音量,“我没病,只是需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抽烟也是一个性质。”
池浪听他说完,默了默。
在清醒状态下,有意控制伤口深浅,刀具仔细清洗消毒,还会注意割在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位置……
之前池浪觉得厉明是把自己封在冰壳子里,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在手术室拿着柳叶刀为自己进行了许多场只有他自己观看的克制血腥表演。
不光是自残,平时他整个人也都像缩在一间小型可移动无菌室内,无论周围是脏乱不堪,还是喧嚣热闹,厉明都只是脸色苍白地冷眼看着,好像对身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他的同喜同悲同情只发生在精神层面,哪怕为谁流过眼泪,他与那人也很可能不曾有过任何接触。
他一个人蜷缩着游荡来去,看着别人,不被看见。
没人向他伸出手,他也从来不知道人和人的手掌还有交握的功能。
游戏里熟练漂亮地杀戮,游戏外和其他人一样朴素地吃饭喝水睡觉,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十分不真实——就好像这个人从未真正地活过。
是池浪亲自将他拖出无菌室,接触所有的声、光、色彩。
闻到花香,感受清风。
也暴露在新的病菌威胁中。
如果没有池浪,他原本可以浑浑噩噩且心安理得地延续旧生活。
他为他带来了更好的生存范本,也制造了更大的心理落差。
人活着,一旦拾起希望,那原本麻木的伤口就会重新裂开,痛苦会变得不可忍受。
他会想要重新回到原点。
刀片割在皮肤上不会拐弯,厉明的脑袋瓜也不会。
他要耐心纠正,告诉他除了死胡同,还有别的路可走。
过了一会儿,池浪字斟句酌地说:“所以就像换季的时候,身体难以适应,你只是在经历一个漫长的季节更替,需要有人帮你,让你不那么难受。”
厉明听到他的形容,看着他的脸。
他从未见过比这张脸更锋利却温柔的轮廓:“帮我?”
池浪把指头贴在自己颈间暖热,然后才伸出手去,轻轻蹭了蹭他脸上的红点:“冬天很快就会过去。如果你不知道分明的四季是什么样子,我会一点点,全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