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跑步我尽量每天都坚持,主要没什么技术含量,放空脑子撒开腿跑就完了。”池浪又说。
“你每天什么时间跑?”厉明问。
看来他确实有点想法。
“睡前,毕竟比赛期间时间不好协调,经常打到很晚。晨跑容易一整天都没精神,我怕场上犯困。睡前跑清除清除杂念,跑累了洗个澡,一身清爽倒头就能着,感觉挺不错的。”
厉明心里事儿一多就容易睡不着,他觉得这个方法很靠谱,于是和池浪约定了一起夜跑。
可能是因为聊到了运动,厉明忽然更饿了。
其实不止是饿,因为寒气的刺激,厉明感觉胃里已经开始有点一抽一抽地疼,他得赶紧进点食。
刚想到这儿,就听池浪问:“你不是饿了吗?”
“嗯。”厉明拿出一个最没特色的面包啃起来,反身把剩下的放到后座,但留了一个小方盒,“这个蛋糕好吃,你可以尝尝。”
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池浪开着车。
“噢……你没法吃。”
正要把它一块儿搁到后排,就听池浪给他支了个招儿:“怎么没法吃,我腾不出来手,这不是还有你吗?”一副理直气壮丝毫不嫌麻烦的样子。
这意思是……要他喂?
厉明一双微操极佳的手忽然就不稳了起来。
他尽量声音平稳地分析:“路上净是减速带,这玩意儿就一个底托,要是晃掉了……”
池浪没接他的茬:“你今天是第三次坐我车了,我开车什么样你应该有数。”
“……”
不是,你来真的啊?
厉明头上一排问号。
这种场面通常不应该发生在一群人聚会喝酒大冒险的时候吗?
要么就是战队为了满足部分粉丝的某种癖好拍视频做小游戏的时候。
主要目的是恶心对方,或者博人眼球赚取流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但厉明并不认为这种极小概率事件会发生在直男气息冲天的竞圈,想也没想就排除了。
排除之前脑子里似乎掠过了初雪那天的某个画面。但那是因为他脸上的小玻璃碴反了一下光,并不能说明什么。
于是答案只有一个,在新人加入GAO几天后,传闻中浪翻天的池浪终于要暴露他的本性了。
他就是想恶心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想厉明反倒放松下来。
嗐,不就是吃蛋糕嘛,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看谁先受不了。何况天天受人恩惠,一口吃的还喂不得了?多的是要还这人人情的地方呢,早还早了。
再说又没人看见。
厉明小心地把盒子打开,以防万一并没把蛋糕拿出来,就连表面一圈塑料防尘纸都没揭掉,直接用小勺舀了一小块,颤颤巍巍地递到了池浪嘴边。
逻辑是自洽了,但动作依然有些别扭。
“这抖得,都看不出你世一中的实力了。”池浪笑着看了他一眼,右手忽然抓住了厉明的手腕,帮他稳住。
手臂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勺子上的蛋糕要是能开口,必定惊呼“好险”。
“准备喂我鼻孔里?”池浪没放手,再次斜睨过来。
他眼里明显含着笑,只是很淡。
眉头轻挑,眼周放松,瞳仁里闪烁着不断映射进眼中的一小点儿光。明明说着引人发笑的话,神色却莫名其妙有些认真。
厉明被他带得也不由得认真起来,手腕总算安分了。
视线只投来一秒就重新直视前方,但池浪张嘴缓慢地将蛋糕含入口中的触感却通过塑胶勺子传递到旁边人的皮肤。
双唇紧闭,厉明却明确感受到他的舌尖先抵住了奶油,勺柄被带得微微一沉,而后那只舌头配合唇齿卷走了全部的奶油和蛋糕胚,离开前薄唇紧贴勺面,将残留的部分也刮去大半,勺子有一个跟他向左移动的趋势,像是舍不得似地,最后两者彻底分离,勺头被池浪极不明显的唇珠勾了一下,微微颤动。
有种异样的情绪漫上来,被小勺弄得略微发痒的手指忍不住轻轻蜷缩。
如愿以偿吃到嘴的池浪松开了厉明的手腕,那里被他攥得泛出几道薄红。
厉明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蛋糕盒复原的了,等一拥而上的热气逐渐回落,他听到池浪问:“味道挺好的,你经常吃这家?”
“也没有……就一阵儿一阵儿的,想吃甜食的时候就连着几天都吃,多数时候还是吃零食。”
池浪对他这种儿童饮食习惯有点儿无奈:“你那个胃该不会都是这么吃出来的吧?”
厉明没应,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想让他回答:“吃完还吃饭吗?”
“吃饱了还怎么吃得下饭?”他继续啃着没吃完的面包。
“难怪吃不胖呢。”
睡眠不足加上淋雨,还是冬天的雨,厉明意料之中地感冒了。
好在回去后池浪及时给准备了姜汁可乐,他情况没太严重,只是被队医要求多休息,晚上不到十点就被按在床上强制睡觉。
“郑郴说你跟他保证很快就能调整好。”其他人都在训练,三楼很安静。离开厉明的房间前,池浪靠在门边说。
“嗯。”厉明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意识逐渐飘忽,觉得自己像在被一个长辈问话,“以前赛季初的那种情况……不会再有了,你们可以放心。”
他暂时办妥了厉向东那边的事,尽管处理得算不上多好,但总算是说了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并且这一回合,他占上风。
“和上次是同一件事?”
一想到厉向东,思维就下意识紧张收拢。厉明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回答:“是。”
既是两人第一次河边相遇,也是每次比赛打出糟糕表现。
池浪也看着他,对此没有过多的表示:“下次没带伞,记住你还有个摇人的选项。”虽然这人大概率记不住。
但这次厉明身上没伤,起码比上一回好多了。
姑且相信他自己能应付吧。毕竟以前没人操心,他多半也就这么过来了。
池浪没再等到一声“嗯”,也没非要他做什么保证,替人关了灯和房门,把蛋糕和种类齐全的面包们拿回自己屋里后又拐到训练室去了。
“哟,司机小池回来啦?”陈崇文忙着对线,但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池浪的第一时间进行调侃。
厉明感冒了,全队都知道,他们也知道人是被池浪接回来的。
一见外面下了雨池浪就跟郑郴请了假,一晚上俩人请假还真是少见。
池浪抽了一张纸巾,团巴团巴砸向陈崇文脑袋:“人是我送来GAO的,当然要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玄序偏头看过来,笑容清淡,却别有深意。
要搁别人,池浪早就胡扯起来了,忽然这么正经……实在不像他。
“我们几个夏天出去碰上大暴雨,路都淹了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啊,你还真是我们明崽的忠粉啊,我以为说着玩儿的呢。只愿意为他当‘护哥使者’是吧?这待遇差距。”陈崇文连连叹气。
又一团纸巾砸过去,池浪没理会陈崇文假模假式的抱怨,回给玄序一个笑,没再说什么,开始训练。
黑暗中,厉明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把从厉向东那里拿回来的戒指丢进了最里面的角落。
额角的伤还发着浅浅的紫红,大概两个月后会变成肉色泛光的疤。
和他身上曾经的那些伤口一样,不会再褪去。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倒没一直陷在紧绷的低落情绪里,甚至心情还略微有些上扬。
可能是因为厉向东短时间内没法再作妖了,要么就是感冒带来的眩晕抵消了一些负面感知,又或者是……池浪打岔打得很到位。
对于池浪来接他这件事,厉明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动线上来说,他要先知道中单请了假,关注到他几个小时还没回去并且不会在外过夜,知道天气即将下雨,并且准确猜测出他当前所处的位置。
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方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要么就是做好了被拒绝也不介意白跑一趟的准备。
可这所有问题的前提在于,池浪为什么要来接他?
不论路程多远待到多晚有没有下雨,作为一个完全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成年人,厉明能选择的躲雨和交通方式都不少。
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池浪担心他会和上次一样打架打得满脸是血,这要被联盟官方知道了可不是小事。
而根据上一次的经验,他很可能会冒雨骑车一路骑回基地,只因为不想被人围观,也不想弄脏别人的车。
一只会骑车的小流浪狗形象忽然滑稽地闪过脑海。
想到这里,厉明翻了个身。
其实他想告诉池浪自己不是那么没谱的,打架斗殴在联盟规则下有多严重他很清楚,所以上次额头上的伤只对郑郴说是猫挠的。并且他从不和可能挑事的人多说一句,每一次跟厉向东动手也都尽量避免伤在明显的位置,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少出现受伤的情况了……当然和厉向东相关的问题要略去名字。
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但比起生日当天险些被拒收的礼物,此时此刻的厉明似乎没有那么排斥这个人的好意了。
胡乱想着,因为吃了药而迷迷糊糊的睡意却始终没能将他带入梦中。
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暗红色的书,封面印着一个十分诡异的牛头人形象。
厉明翻到“漫步外围”这一节。
「有个热衷于分离的人,寻找着乌合之众不常出没的道路,退到了边缘的极致……而在生命的周边……遇上的依旧只有它自己,还有在面对虚空招唤时,自己的无从应对。」
他把每个字放入齿间反复无声噬咬,无情的文字因为共鸣染上一层虚假的温度,将厉明今晚的愤怒、烦闷以及后来的诧异、感动、慌乱直到茫然都冷却下来,回到他一贯感到安全的外围区域。
这才是他熟悉的空气,无声无色,无知无感。
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
只有冰冷的字句将他引向寂静湖底。
狡猾冷酷的意识不断吸纳冗杂污垢,而他终于得以沉入意识的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