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跳脚:“就你的身体还要进山打猎,不要命啦!”,他放软声音,劝说:“你别怕家里银钱不够用。我托苏七伯帮我问的,粮铺缺个扛活的伙计,人家相中我力气大,叫我去呢。等我拿了工钱回家,也不愁你吃药。”
苏七伯就是阿月三翁翁家的二小子,他岳家堂妹,嫁给了苏家粮铺掌柜的儿子。
若是旁人,听说能去城里干活,必定高兴。苏大哥却瞪起眼睛:“不许去!你这个年纪,又不识字,能去干什么?不过是下苦力扛麻包。你身子骨还没长成,早早去下苦力,坏了身子,今后想当个庄稼汉都难!”
他急得咳嗽连连,训斥说:“我的药不用你操心。”,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挣扎活命,有甚么要紧。
许是觉得口吻太重,缓了缓:“家里头我干不得重活,狗子还小,只你能替咱爹分担。你若也走了,春耕秋收,地里的活指望阿娘去帮忙?”
宋三不吭气,蹲在旁边看大哥拾掇:“有老四呢。”
大哥嗤之以鼻:“指望他?不如指望山里熊瞎子。”
宋三宋四是同一天下生的俩兄弟,性情一个天一个地。宋三就懂事听话又顾家,打从大哥伤二哥“嫁”,他自觉长大得帮着阿爹撑起这个家,小小年纪,家里地里一把抓。
宋四就好高骛远,瞧不上地头活计,整天东走西窜,纠结一帮混小子,在外头瞎混,十天半月不着家。里正怕他在外头偷鸡摸狗学成下三流,多次来劝,宋四却振振有词,称他一不偷二不抢,在外头帮人做事换钱。
叫宋三说,他混个屁的钱,也就混个吃喝拉倒。
听着大哥拿老四和熊瞎子比,宋三噗嗤笑出声。
“主家娘子人忒好。又是蜜饯果子,又请狗子吃饭,如今还要兴学堂,咱家不用出钱给狗子读书,省下来盖间屋,你也该议个亲了。”
十四岁,放在农家,不小了。
大哥说:“你俩跟我去山里,走远一点,下两个套子,再看看能不能打到大家伙。回来送给主家娘子,也是咱的一片心意。”
“就咱仨,还打大家伙?”,宋三直撇嘴。一个瘸子俩废物。狗子上山偶尔还能套个兔子啥的,他就手气贼臭,下十个套,九个全空,好容易有一个套住的,还被狐狸啃半拉。
打小就这样,老天爷不赏这碗饭。
“能不能看天。做不做,论心。”,大哥闷不吭出,下死手给他那把弓箭上油。
第二日一大早,三兄弟带着筐抗上被褥,拿绳索背好食水进山。
他们没去村人惯常打柴摘果子的山头。身后连绵大山,名义上大伙叫它‘帽桐山’,其实山头连绵总有几十座,有那人迹罕至的,寻常百姓不敢走,只有山里头的猎户能寻到出路。
秋后接连几场大雨,草木疯长,遮得压根看不出路。大哥几年没来,倒没忘了地形。循着日头山势,几番辨识,东绕西绕带他俩进了深山。
深山里头的确物产丰富。
野核桃、山梨、山桃自不必说,没人捡拾,树底下烂成片,化成泥又滋养,第二年结的更多。宋止戈一面走一面惊叫:
“好大的草菇。”
“好大一片山葵,咋没人要哩。”
“姜姜姜……大哥等等我,挖出去给咱娘腌菜。”
宋老三不耐烦:“你快着些,照你这个挖法,十天半月咱也走不到地方。”
大哥腿脚不便,走得本就艰难,还要顾着狗子的步程,更加辛苦。
走了一日半,宋老大吁出一口气,望望山头,说:“差不多了。再远,我也走不动。”
这附近有处山谷,谷底有一汪清水,是临近小兽们的饮用水源。类似熊瞎子、狼这一类的大家伙,带着两个弟弟他不敢去想,只盼能抓到头小鹿,或者獐子。
他们运气不错。在树上守到第二日天傍明,有一伙鹿群来谷底饮水。宋止戈迷迷糊糊中,被三哥推醒,正想发问,就见三哥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往下头一瞧,嘿,有鹿!
霎时来了精神。揉揉眼睛数了数,共有五只鹿,头上长角的是公鹿,两头母鹿,还有两只小鹿蹦蹦跶跶跟在母鹿身边。
它们渐渐接近大哥下套的地方,他心脏砰砰跳,瞪圆眼睛,双拳紧握无声呐喊:快过去,快过去!
可是那公鹿精明得很,一路吃他们洒下的诱饵豆料,到套前,居然一蹦高,打陷阱上窜过去了。
它呦呦叫两声,窜过去后还摆了摆脑袋上的大鹿角,似乎很是得意。剩下的几只鹿,也如法炮制,一窜高,就打套子上蹦过去。
他气得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只能去看因腿脚不方便,伪装了守在树底下的大哥。
宋老大抬头,悄然无声的朝两个弟弟摇摇头,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弓箭。宋止戈兴奋起来。
大哥要开弓了!
鹿群很警惕。下到谷底,来到水前,它们也没有着急低头去饮水。先是公鹿警惕的四处张望,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危险,试探的低头喝了一口,立即抬头再看,又没危险,这才叫两声,让鹿群饮水。
宋老大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一直挪到会惊动鹿群的距离前,才猛地站起来,拉弓,放箭。
箭矢如流星般划过,公鹿立即发出“嗷嗷”的嘶鸣,提醒鹿群有危险。跟随公鹿脚步,鹿群奔逃而去,一眨眼就越过灌木,消失在林间。
两人滑下树,来到大哥跟前,有点丧气:“没打到啊。”
宋老大摇摇头:“射中了。”,不等两个弟弟发出欢呼,他说:“但我气力不足,没能射死。叫它带着箭跑了。”,扯下身上的树枝树叶,说:
“赶紧去追,它受了伤,跑不远。”
去晚了可就不一定,野兽嗅到血腥味,很快就能赶来把鹿撕扯烂。
兄弟二人在前,大哥在后,循着血迹和鹿群足迹一路紧追猛赶。翻过一座山头,宋老大说看血迹,那头鹿应该不远了。再追百步左右,果然听到哀鸣,宋止戈大喜过望,拔腿就跑,却被大哥一把拽住。
举起弓箭,大哥凝重地瞥了眼老三,他立即握紧出发前大哥给的一柄短矛。
宋止戈没有跟上两个哥哥的脚步。关于进山后的种种,大哥早有预案,碰到危险情况,他小胳膊小腿帮不上忙,顾好自己就不算帮倒忙。
两个哥哥走进林子里,就听到有成年男子警惕:“谁?”
一阵悉嗦声,有弓箭上弦声,“锵铛”拔刀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三哥欣喜大喊:“大舅舅”,又是一声:“五舅!”
宋止戈大喜过望,连滚带爬跑过去,就见一雄壮汉子脱下兜帽,他来不及卸掉背篓,扑上去爬在对方身上,亲亲热热:“五舅舅!”
对方兜帽掉到一半,露出络腮胡子和乱糟糟头发,哈哈大笑,单手托住他转了个圈:“是我们狗子呀,哎唷,沉了沉了,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