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碧沏这会儿困意全无，恨不能找云白良打上一架，可一转念，顿时泄气：“他人在陆府，不知在做马夫还是种花师，找都不好找。那偌大一个邸宅，规矩多又严，大海捞针，不见得能比干等更快。”

“哪个陆府？”

“巡河御史陆滈，陆大人府上。”

原来就在今日，云白良接了个大活儿，有人出价千两，只为送一坛酒给客居陆府的定王世子。

那个定王世子，他也来了屏州？昭昭心里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嘴上却不在意：“多么要紧的酒，瑶池玉液不成，要出大价钱找我们去送。”

殷碧沏应道：“是呢，也不怕我们在酒里下毒，心够大的。”

“也许，不是用来喝的酒吧。”昭昭回了句。

殷碧沏则撑着下巴，顺嘴说起那个定王世子来：“阿姐，你说这定王世子怎么住到巡河御史的眼皮子底下去了，两人也不对付呀？”

昭昭也撑起下巴：“怎么，他们之间有龃龉？”

殷碧沏不加思索：“青宫党和离宫党，如何也不会亲厚吧？”

青宫党即太子一派，离宫党即顼王一派。“青宫”亦东宫，而“离宫”，乃天子非常所居，更有太子宫馆之意，如此称说，足见顼王势位极尊。皇帝看重幼子，无庸赘述，从予其的封号“顼”便昭然若揭了——顼，头冠玉胜者，上古五帝之一的玄帝，便名为“颛顼”。

本朝拢共两个皇子，就分了两派势力，这要再多生几个，达官贵人们光分门别户怕是都要争破头皮。至于那个定王世子，明面上两边不沾，然朝野上下都默认他是青宫党，因为他自小为东宫侍读，衣食住行都与他的太子表哥一处，自然就与他的顼王表弟较生疏些。说来暗昧，那个定王世子在东宫一住便是小十年，及至太子妃入东宫方罢，二人情谊深重是毋庸置疑了，风言雾语也快毋庸置疑了。

倒是这巡河御史，不曾序过，何时成了离宫党？

“陆大人不是进士出身嘛，他那年的主考官师承翰林学士纪修，顼王妃的父亲，四舍五入，陆大人不就是纪修学生、顼王门下了。”殷碧沏与昭昭解释道，“还有，都说圣上钦点巡河御史，可圣上钦点前，也是要听一听各方意见、权衡利弊的。据说在此之中，便是顼王多番谏言，帮这陆大人荐上御史之位的。就算当初只是顼王笼络人心，如今成事了，四舍五入，不就是笼络到了。”

这两次四舍五入，舍得太多、入得太过了吧？昭昭禁不住想反驳，可一时寻不见反驳的力证。

殷碧沏接着道：“蛮有意思的，定王世子也不知何时来得屏州，人不露面，却是这位御史大人酒后失言，在自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将消息透了出去。”

昭昭听出了不对劲：“真失言假失言？”

“那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陆大人好酒，素常皆是闷葫芦一个，酒后话便多起来，有的没的必得说上两句。”殷碧沏想了一想，“之前那位御史，王大人，他可是铁面的好官，切切实实的长公主一派，可惜履任屏州后一病不起，白让离宫党捡了便宜。不过这便宜还不及占，青宫党就来了个角色，还是传闻中与长公主母亲面和心不和的定王世子……”

她往昭昭耳畔蹭去，悄声道：“阿姐，此间一定藏着大大的猫腻吧？犀郎早吩咐屏州这边留心河务情形，命我们对陆大人身边的人都上上心，该不是要出乱子……”

“你知道，我从来懒得在这些事情上磨嘴皮子，而况事机一贯不涉皇家事。”

“阿姐不愿宣之于口，又非无成算。我是想着，来日如果有什么万一，事机大概是要向着长公主的，那长公主……”

“阿沏，慎言。”昭昭打断她，略正色道，“莫要这样议论长公主。”

“阿姐……”

见殷碧沏面现讪讪，昭昭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因而扯开话题：“荷囊呢，一直都在吗？”

殷碧沏不由自主地暗松口气，答道：“原模原样，不见有人动过。”

当日，那个定王世子一句“留心事机”，令昭昭多生出的几分猜疑，难道仅仅杞人忧天？或许真是她想多了，不然早该如吴家村时一般，有人蠕蠕而动显露端倪了；但也或许，屏州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都是障眼法？

她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在屏州的街头巷尾明察暗访过一通，茫无头绪，半筹莫展。

念及此处，昭昭辗转不安起来，掌灯去到二楼客房里查检了一番，终于死心：那荷囊上蒙了细细一层轻灰，可见有日子不曾被人理会了。

再往吴堪的房间看了一眼，小人儿缩在被窝儿里，睡得正香。

***

集重阳之清澄，秋意杳然。

屏州城里，节日的装点悉数移除，仙灵画坊里也不外如是，只有所谓“驱邪避恶”的茱萸酒仍在兜售。

多方很爱这酒，每日都要饮，还屡屡劝让昭昭也尝一尝。昭昭只道酒量浅没雅性，其实是嫌多方口味奇异，难吃的饭菜都来者不拒，常饮的酒又能有什么好滋味？她当然不要上赶着找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