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轻轻松松,当玩笑话说。瞥见玄晖面色低沉,他暗道不妙,怕不是给他猜中了。
“我……没有。”玄晖与黑洞洞的冥阙相对,踌躇不前。
“你不喜欢人家?”唐生豫不曾见他这般扭捏,心里便有了结果。
“我不确定。”
玄晖被人一把推进冥阙,来到幽暗无光之所——魔域。
“不确定?你一向当机立断,不会模棱两可。”唐生豫咬牙忍受进入魔域的不适。
他和玄晖皆是混血魔族,有一半人族血脉,魔域排斥非魔的力量,他们自然得吃点苦头。数十年来次次都是这样,倒真不怪玄晖抗拒魔域。
锥心的痛感袭上全身,玄晖已习惯,撑过一段时间。他才接着走去远方黑暗中星光点点的魔族聚集区。
魔域永夜,更无星光,城区的亮光是人们种植的荧光植株与荧石在生效。
玄晖是幸运的。这里的人大部分一辈子逃不出魔域,注定一生长伴黑暗,他至少有机会离开,去遇见想见的人。
约定好之后去巡猎魔物,少年回到故居,熄灯休息。
*
候月灯草除照明外,还有报时功能。准确地说,候月灯草遵守人间时刻,辰时灭、戌时亮,因其晦明变化规律像是等候月出而得名。
灯光刺眼,玄晖迅速起床梳洗,赶至守御所与唐生豫等人会合。
他善执弓,无论遇到何种凶猛魔物,皆能一箭命中弱点,配合伙伴赢下战斗。
即使有前人设下结界抵御魔物,魔族居住场所边境依旧常受魔物侵扰,威胁他们的生存。
此行玄晖与其他人的任务即为消灭这些烦人的魔物,顺便获取一些珍贵材料,去人间高价售卖换取粮食。
今日玄晖碰到了一群难缠的肉翅虎。
哪怕射中肉翅虎的翅膀,令它必须落地应战,众人依然略微不敌,连连败退。
魔域是属于魔物的天堂,它们在占据天时地利,比在人间要难对付得多。
众人听到一块玻璃碎裂声,着眼寻找是谁受到肉翅虎攻击、缃石镜片毁坏,保护同伴安全撤退。
在魔物血盆大口下,唐生豫捞出一个被吓坏的少年。而玄晖抓住时机,一箭穿刺魔兽的口腔,箭矢附了法力,令猛兽瞬间断气。
肉翅虎重重瘫倒,瞬间血流满地,他回想起那日朱子曦飒爽的身姿。可魔物不容他分心,血腥味让它们愈发激动雀跃,成群奔涌而来,决心要吃掉众人饱餐一顿。
玄晖收起心思,聚精会神迎敌。
一道道幽蓝箭光划破黑幕,肉翅虎群失去空袭的优势,众人与它们鏖战最终三人轻伤、一人重伤,宣告胜利。
他们剥下魔兽的皮毛,整顿一番后继续巡视工作,直到新一批人来交接。
一连几日,玄晖投入在守御所除魔事务上,原以为能借此抛掉脑中妄念。
几经挣扎过后,他终于明白,越是刻意规避的人,越容易浮现在眼前,叫他昼夜忧思不忘。
符顺知道他在章州伤势严重,不该如此拼命,数次劝他在家修养,别碰刀剑。
至噬元咒发作,逼得玄晖实是无力招架,他才消停,转而设法克解魔咒。
他先前说不想死,很大程度是在抱怨这魔咒阴毒,总是过段时日就侵入五脏六腑、抑制他的修为法术。
上古的魔咒记载不多,不好处理。纵使是临星宫得到德高望重的谷康长老,依然仅是能暂时调配药物缓解,无法彻底根除。
旁人不知玄晖身中魔咒,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玄晖的生辰在年末,郁昙是他母亲的姐姐,特意为他烧了一大桌好菜庆祝。
“我觉得生辰不是什么好日子。”玄晖望着热腾腾的菜肴,泄气地说。
女人不爱听玄晖的丧气话,忙往他碗里夹菜,意图塞满他的嘴,迫使他闭嘴。
单看相貌,人们会误以为郁昙不过十七八岁的芳华少女。
“母亲因我而死,你当真不恨我?”
“我发现你和我妹一样蠢。”郁昙愤愤地用手戳玄晖的脑门,“一天到晚,吃饭的时候说个不停,也不怕噎死。”
但本着要让寿星开心的原则,她平息怒意,递上一个木盒:“喻重睿留给你的。可惜他已离世不能亲自送来,只能托我到时间转交。”
听到这个名字,玄晖头垂得更低了。
郁昙见了,叹息道:“我知道他对你严苛,还打过你,可是他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死者为大,你……”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像母亲,对我不好是因为父亲,总之,与我无关。”
“你翅膀硬了是么,敢跟我犟嘴?”郁昙是首次被玄晖打断发言。
她素来强横,不过即便心中不快,仍是压抑着,命玄晖赶紧闭嘴吃饭。
玄晖没有收下喻重睿的东西,他也不想打开看那是什么,转身丢进了火炉,同时加大火力,连盒子一起烧成灰烬。
郁昙仅是默默目睹一切发生,不做阻拦。她当然清楚玄晖心结难解,所以提前把木盒里的红靺鞨拿出,省得绝佳的宝石白白被人糟蹋了。
“昙姨早日回晟国吧。您如今不适合待在魔域了。”
“说了叫我姐姐就行,不必强调我是你长辈。不长记性的小兔崽子,不愧是阿杳亲生的。”
既然今天是玄晖的生日,郁昙大发慈悲主动提出刷盘子,允许玄晖拥有更多私人时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倒不知玄晖对什么感兴趣,素日观察以来,玄晖闲暇时常习武修炼,累了翻书学习,实在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我出去一趟,唐生豫找我。”
“不用向我报备。”郁昙打扫完庭室,斜靠在座椅上,借着灵火的微光,全神贯注缝制一件婴孩衣装。
听闻飞燕楼有惊喜,玄晖直接通过冥阙从魔域去往葵州。他不敢期待,只求那不是个惊吓。
五百年前立渊阁从飞燕楼分离出,自立门户,两派平日关系友好。毕竟其中弟子皆为魔域后代,自幼一起交流玩耍,互相熟络,现今也常有来往。
葵州在北,此时这里正飘着飞雪,到处白茫茫一片。而飞燕楼早已被人装点一新,准备迎接新年。
未至楼下,玄晖远远望见符顺等人拉起一张长布条,上面写着“祝玄晖十六生辰,欢喜无忧”的字样。
他们齐声大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不尔或承。”
玄晖趁他们尚没吸引太多人的目光,赶紧跑到跟前收起横幅,命令他们住嘴。
于是众人放低声音,轮流送上贺语。
在一派愉快和谐的氛围中,玄晖心情放松不少,他也暂且不去纠结这生辰是否为一口警钟,更没有掐算着死亡的日期度日。
夜间,伴着璀璨的繁星与银河,大伙围坐成一圈,询问玄晖可有心愿。
心愿……
玄晖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自上次分别,他经常想起朱子曦。
实际上他们相处时间不久,但是女孩总是信任他、帮助他,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玄晖后悔没能控制好情绪,在梁城时惹她不悦。
今年,他许的愿望不再和往年一样,祈求摆脱诅咒、逃离魔域什么的虚话,反正这些事情实现概率微乎其微。
换一个实在些的,比如……希望来年碰到所思之人、对方不要生他的气,愿她此生喜乐长久,代他看遍人间美好。
“今年又是打破诅咒吗?”唐生豫问到。
玄晖摇摇头,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迅速调整好情绪,随同伴去赏烟花、吃寿面。
即便决定退出昭都相玉台的比试,玄晖依旧刻苦修炼,今后自立自强,而非一次次躲在他人背后让人保护。
说不定,他同样可以保护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