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朱子曦松开右手,瞧见指缝里沾了血肉,左手腕的伤痕惨不忍睹。因为麻木,她甚至不觉得疼。
她小心望向眼前人,眼眶里蓄满泪水,等待下一步责问。
见小徒弟神情落寞,阅川不打算进一步刺激她,无奈道:“今晚戌时,来候月台。”
师父非常温柔,话语中并无半分威胁的意味,可朱子曦依旧担忧不已。
“放轻松,万一、万一师父没认出百日仙呢?”
“呜……”
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
那可是阅川长老,见识广博,十六年前曾参与讨伐魔教的大战。他的家乡新州毁在息风教手中,亲人朋友大多丧命此役。他肯定恨死自己这般勾连魔教之人了。
密林中,朱子曦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她日渐适应新的人生,上天却又给她当头一棒。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怎么会当众毒药发作!
“映霜?你怎么哭了?”
画锦远远望见朱子曦蜷缩的身影,赶忙上前查看情况。一旁的女孩推着安施跟了过来。
“你不会暗恋段师兄,今早得知他要成亲,在这暗自神伤?”安施原来和映霜相看两厌,但现在朱子曦泪眼汪汪,他没有借机嘲讽。
“怎么会,映霜喜欢萧师兄。”尹洛可悄悄告诉安施,不敢让朱子曦察觉到她的存在,毕竟她们前仇未了。
“那是不是师父批评你了?哎呀,你别太在意啦,师父治学严谨,我一天被揪十几次错都算少的。连笙师姐说了,你伤势严重,功法有退步很正常。再者,鸣鹿宗不还有我垫底呢。”
安施没心没肺地嬉笑着,毫不以垫底为耻。
尹洛可给了他一个重重肘击,强迫这人闭嘴,然后上前深深鞠躬,开口道:“映霜,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害你受伤,造成这么多麻烦。我发誓,以后我绝不和你作对。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朱子曦已经被画锦搀扶着起身、擦干泪痕。
一见尹洛可,她又觉情绪难以控制。
脑中闪过利刃刺入身体的画面,腹部似有痛感传来。犹有一把尖刀重新插进身体,剜开她的血肉。不同的是,它由伤口起,欲要划开肌肤,将皮囊底下的灵魂暴露,向众人展示她的虚伪。
明明是一张如花的面庞,在她眼中,尹洛可面目逐渐扭曲狰狞。
讥笑,蔑视,仿佛洞悉一切。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远离这人!
“不怪你,当初我也有错,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说完,朱子曦动作滞了一下,扭头回居所。
朱子曦一走,安施立马安慰尹洛可:“我说了吧,映霜没那么小气。她说翻篇了就不会找你麻烦,安心吧。”
“唉。信你一次。”
尹洛可被安施搂靠在肩头,长舒一口气。
画锦见这对小情侣腻歪着,识趣地先行离开。
*
跨入屋内,朱子曦立刻锁上门窗,从柜中取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在手腕上划下一笔。
黑血顺着衣袖流下。她施法令自己清醒,阻止邪念占据意识。
为什么?
为什么初见尹洛可,第一想法是杀了她?
回忆起刚刚的事,朱子曦感到毛骨悚然,吓出一身冷汗。
不,今天她整个状态异常奇怪,看谁都像是要害她。甚至那位段师兄成婚,她也起过对方设下鸿门宴欲夺她性命的念头。
“他们哪有这么闲,处处针对我。”
段崇知的确是回家娶妻,他对此事十分上心,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迫害朱子曦?
随着夺回自主思考权,朱子曦理好思绪,瘫倒在床头。
她从荷包里掏出映霜的吊坠,认为别人要针对也该是针对映霜。
手指触及白玉的一刹,朱子曦眼前浮现一片景色。
在花与木交辉相应的园林内,于耀眼阳光下,一树梨花飘落满地,吸引她的全部目光,周遭的奇花异草皆黯然失色。
更让她无法移开视线的,是树下舞剑的少年。那人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朱子曦心跳加速,慢步上前。她看不清容貌,听不见声音。
银白剑光忽而从眼前闪过,少年碎成了洁白如雪的梨花瓣,消散不见。
朱子曦低头,手中多了一截树枝。上面剩了几朵残花败叶,风一吹,便化为一缕青烟逝去。
幻境破灭,现实中她很久才缓神。
那个男子是谁?自己又因何心动不已?
“璎?”
没有反应。
一旦朱子曦状况不佳,璎就会玩失踪。
璎曾提醒过她,这个世界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朱子曦自己。
手上污血未干,流了满地。朱子曦忙活半天,处理完“作案现场”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