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了”,这只是一句日常的话语,在男仆们将庄园装点得美轮美奂的时候,在他们为着主人们的要求而东奔西走的时候,吉恩先生一直用这句话鞭策着他们。
仆人们永远都在和时间赛跑,又或者说,一个可怜的婴儿从诞生开始,就在追赶时间,又被时间驱策着奔向那个不可知的未来。
而如今,因为这句话,眼前女性强撑着的笑脸像是被打碎了的镜子,支离破碎得叫人伤心。她求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又惶恐地看向头脑越来越昏沉的艾伦,然后在一瞬间红了眼眶:“为什么?明明上一次……”
花草低垂了叶子,树枝垂下了头颅,浓重的哀伤蔓延开来,是紫罗兰都要为它垂泪,连夜莺都要为它哀鸣的悲伤。从眼前的女性望着自己的目光中,艾伦很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但看着她快要哭泣的模样,艾伦只觉得心脏被什么刺痛了,沉闷得厉害。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救济院的那一次,他没有救下一只跌落树底的斑鸠,眼睁睁看着无助的它被其他孩子用石块砸死,当归来的母鸟对着空无一物的巢穴哀鸣,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悲伤呢?
但女人没有哭泣,一种神奇的力量让眼泪停留在了她希望隐藏的位置,她红着眼眶走上前来,轻柔地问道:“艾伦,我能抱抱你吗?”
艾伦本来是想拒绝的,在不列颠,男性和女性之间必须保持距离,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连恩爱的夫妻都要避免夜夜同床而眠,更何况一个贵族小姐和男仆的拥抱呢?但是看着女人的眼神,艾伦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这行为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但在艾伦反悔前,女人已经拥抱了他。
这是一具娇小的身躯,她是这样轻盈,这样柔软,几乎让人感受不到重量。但她又是这么的温暖,被她接触的部分是熨帖的,像是在冬天里被火炉拥抱着,像是在春日里被阳光亲吻着。
“我会向上帝祈祷的,艾伦。”女人忽然说,“我会一直向上帝祈祷,祈祷他降下祝福,祈祷他指引着你,守护着你。”
艾伦再一次被触动了,在女人抬起脸庞,用手贴着他的脸颊后,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在艾伦的胸口堆积起来。
“您……”
“亲爱的艾伦,我为你祝福,”女人的眉眼明明透露着哀伤,笑容却灿烂起来,“波折无法阻挠你向前,磨难无法夺走属于你的幸福。我祝福你,你的生命再不会被病痛折磨,你的一生将伴随着欢笑,你将拥有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艾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有什么拉扯着他的身体,想要将他从这一片花园中拖离出去。
女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踮起脚,似乎想要摸一摸艾伦的头。艾伦呢?他迟疑着,自己弯下了腰。
女人的眼睛睁大了,然后了然地微笑:“你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孩子,谢谢你,艾伦。”但女人没有抚摸艾伦的头顶,而是踮着脚,轻柔地在他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你拥有一颗包容一切的坚强的心,我真为你骄傲,孩子。”
额头的温度被疾驰而来的风吹散了,白色的云雾席卷而来,它们抓住了艾伦的手脚,隔绝了空气,在最后瞥到女人不舍的目光后,白色的强光掩盖了一切。
最后的那一刻,女人似乎还是哭了。
为什么呢?
艾伦迷迷糊糊地随着空气沉浮着,就仿佛没有了肉|体,只剩下灵魂在风中飘荡。忽然,一阵刺痛像是玻璃一样扎入了艾伦的小腿,让他浑身一震,接着,灵魂像是落地的石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在清醒的瞬间,艾伦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作为支撑,在手掌一阵刺痛传来的同时,避免了让脸部和地面进行亲密接触。
艾伦的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腿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哦,该死的臭小鬼,惹人厌的小流|氓!”艾伦的背后有人在叫骂,“你又想偷懒了吗?是的,你肯定是又想偷懒了!我真该让理事会的绅士们好好看看,你是多么讨人厌的小东西!”
艾伦努力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一双稚嫩粗糙,并且已经流着血的双手,两眼发直。
他是谁?
这里是哪儿?
“哦,看看我们这位小先生,你在干什么?将别人的好言相劝当做耳旁风吗?”把艾伦的愣怔当做无视,原本就不还好意的声音变得更加暴戾,“起来,该死的懒虫,你还要偷懒到什么时候?”
有风声朝着艾伦的头部而来,那熟悉的、可怕的声音,让艾伦下意识地就抱住了自己的头。但预想的剧痛没有出现,一道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打下了挥舞而来的东西。
清脆的落地声响起,是一根藤杖,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滚了好几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