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谈倒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说实话这件事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都不知道游川怎么想到拜托自己的。
于是他问:“你为什么找我?”
游川的眼圈一直红彤彤,看起来哭了很久,也哭了很多次。他现在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尊严,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你很厉害。”他嗫嚅道,“而且,你是个好人。”
说完,他就拿圆滚滚的眼睛望向季谈,一脸的期待和尴尬。不过季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反而是头脑宕机了一刹那。
这小子居然对自己有如此高的评价,他没有想到。毕竟这家伙是个大嘴巴,嘴里藏不住秘密,却很能藏住心事。季谈没有过多关注他,也不关心他对自己的看法。
虽然这样的评价掺杂了水分——游川希望他帮忙找哥,所以恭维一番。但季谈恰好吃这一套。
“那个……”游川小小声地说:“谢谢你放在我门口的蛋糕……我很喜欢。”
他无师自通了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
“啊……”季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虽然迟到了,但他很受用。他在脑子里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希望能说服自己答应游川的请求。
但他找了半天,发现毫无理由,更何况他根本进不去研究院,去了也是吃闭门羹的待遇。难不成找徐先生帮忙?他已经能想象到徐先生温柔和蔼地婉拒自己了。
这时候,西糖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尹竹。”它说,顺便调出尹竹的影像投射在他视网膜上。“就是她。她曾说,你可以去找她,也只能在研究院找到她。”
“……是有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理由就有了,方法也有了。于是季谈立马答应下来,只不过还需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好吧。只不过不保证能找到。”
能帮忙就很好了。游川站起来,咧开两排白亮的牙齿,大大方方地道谢:“谢谢你!”
紧接着,他又有些难堪地抿起唇。他没说的是,季谈是他找的所有Alpha中,唯一一个愿意帮忙的。为此他哭红了双眼,流尽了尊严,到头来还是第一个想到的人向他伸出援手。
他直觉哥哥出事了,他也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现在,他心里一阵空茫,对没有结果的寻找感到厌倦、苦闷和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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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
一只老树皮般的手握住笔,犹豫地为这个称呼加上逗号。他知道这段文字写给何人,也知道这封信最终不会寄出。他像是写日记般记录,将“亲爱的”三个字涂抹加粗、加黑、加重。
提起你,写给你,却不连名带姓。你仿佛不存在于现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只出现在我的记忆,活在我思念的河流。
这对你我来说,都过于安全。安全到无趣,无趣到我想要将你再次拉入危险。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他写道,“我也听不到你的声音。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惩罚,对你却不是。这不公平。”
但他又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他写给的那个人,会这样回答:
‘公平一直存在,因为事物的本质无限趋于平衡。’
那个人就是如此,你和他谈微观、谈个体,他和你聊宏观、聊整体。他从不看自身的命运,或许他已认定自己的命运就是去探索命运。
他曾说自己是免费开放的旅游景点,性别是噱头,容貌是装修。他如饥似渴地等待被参观,被谈论。他说这样做既能认识自己,也能认识别人。
‘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他茶红色的眼睛闪烁着亮光,任由自己的手,被对面那个人,那双如老树皮般粗糙的手攥紧。
“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笔尖迅速写下这句回答,顺利得像是写在空气里。
“你觉得情爱必要却无聊,而我对你只有情爱,和你同样不感兴趣的崇拜。我对你没有价值,以至于我没有资格去参观你免费开放的景点。我羞愧啊,因为我什么也付不起,免费的永远最昂贵,至今只有我还活着就说明了这一点……”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然后又干脆利落地撕成碎片,最后,再在“亲爱的你”处停下。他望着这四个字沉思起来。
“老师!”
门外响起稚嫩的声音。
他顿时如梦初醒般站起身,就看到堪堪高过窗台的一头乱毛。“老师……?”小女孩儿透过玻璃窗,朝里面眨眼睛。
于是他扬起笑容,开门将她迎进屋里。
她蹦跳着跨过门槛,身后背了个过时的书包。一个小熊挂在拉链上,伴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这是上次所没有的。
“老师!”她声音昂扬,一副高兴的样子。“今天学什么呢?”
“你已经十一岁了,小柴。要成熟点。”他开始收拾桌面,有些头疼地犯嘀咕:“该教些什么呢……这孩子太聪明,难道该把我换掉了?……”
叫小柴的女孩儿端正站好,恰好此时一张纸片飘到她脑袋上。她的头发像是出自学艺不精的蜘蛛,纸片钻进乱糟糟的网里。
“咦?”她有些费解地取下纸片,一字一句念出声:“亲、爱、的、你……”
他浑身一僵。
“老师!”小柴活泼地挥动纸片,“我喜欢这四个字!我也要写!给我的父亲!”
“……”他有些失语了。“……你父亲,不是走了么?”
小柴瞪大眼睛:“不可以写给死人吗?”
“……可以,但请不要说自己父亲是死人,太不委婉了。”他再次无奈地叹气。“那么今天,我就教你如何写信。”
他顿了顿,良久,才继续说道:
“写给永远也收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