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对至朝不太熟悉,行事谨慎,但缺乏掩饰,大概比较天真单纯。另外,她对交易中心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墨无站在房间中央,毕恭毕敬地向沙发上的男人汇报今日的观察结果。
这位灵师小姐貌似急需积分。
真皮沙发上的男人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手中袖珍盆栽,缓缓说道:“我记得卡多给了她一百万。”
这还不够吗?
墨无垂下眼眸,道:“看不出什么心思。另外,她完全不惧怕意外,也许与她惊人的战斗力有关,除了……很抗拒身体检查,也许她的基因有什么秘密。”
“安全保证书上的内容虽不一定真实,但能确定她没有危险。”男人慢条斯理地把剪掉的枝丫丢进桌上的塑料袋中。
墨无安静地等待着。
“你对她是什么感觉?”男人的话语带着上昂的音调,似在调侃。
墨无抿唇。
这个问题是在问他个人的感觉,而非公事。
“强大,而且……非常善良、正直。”
在看到牵机保护菲涅的一瞬间,他就这么觉得了。
对一位灵师做出评价,是极为不道德的行为。灵师为人类驱散湮灭能量,人类的存续依赖灵师的净化。灵师是类似“再生父母”一样的地位。无论一位灵师的性格如何、长相如何,人类都没有权利评判,因为人类自身沐浴在灵师的恩泽中。
因此,这个问题突兀得令墨无愣住好几秒,也令他的语气异常生硬。
男人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一根断裂的枝丫,朝它吹了一口气,像是在安抚植物的伤口。
“明天的检查,给她生成一份简易报告。”
墨无:“但我们明天安排的是全面检查。”
“那就把详细报告留给我。”男人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对外,只用那份简易报告。”
“是。”
墨无退出去,轻轻关上深色的木质雕纹门。
男人放下手中的盆栽,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打了一个响指,昏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墙壁正中央。一幅镶嵌着金边的巨大画像静静挂在。画中人是一位灵师——不,或许更像是一位神明。他留有丝绸般的银发,黄金般的双眸,面容完美无瑕,近乎超脱人类的范畴。
画中人是卡茨。
男人就这样站在画前,注目良久。
……
梦,又是梦。这是牵机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知道做的第几个梦了。
这次的梦境与以往不同,是一片沙漠,和鲁伯特星的环境很像。她站在炽热的沙地上,漫无目的地四处狂奔。她意识到这是梦,但这次,她怎么也找不到解除的线索。
不知跑了多久,她看到了一间矮小的房子。
房子是由石头堆砌的,里面相对于外面阴凉不少。屋内很脏乱,堆满了瓶瓶罐罐和原始的生活用品。
石桌上放着一个沾满灰尘的光脑。光脑应该是坏的,牵机无法开机。
她放下光脑,打开屋内唯一的一扇门。
扑面而来的灰尘味和腐蚀味直冲鼻腔。
石床上铺着大片的干叶子,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尸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似乎在做祈祷状。他全身呈深褐色,脸上布满疙瘩,胡子参差不齐,没有头发的头皮布满黑色的斑纹。而床边有一具跪坐的女尸,双手压在头下面,干枯的长发遮住脸颊。
牵机吞了吞唾沫。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梦境。
是某个人的记忆?亦或是某件物的记忆?眼前的尸体或许是线索。
牵机屏住呼吸,蹲下身,伸手挑起女尸的头发。就在指尖触碰到发丝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画面崩塌,梦醒了。
牵机呆坐在床上,缓了很久后,环顾四周。基地内的房间没有窗,只有一如既往的深色铁皮。唯一的物品是这张床,与实心的床头柜。
她尝试用灵力探测,也未发现致幻物。
很奇怪。
她下床,走出房间。狭长的走廊很昏暗,只有顶处的通风口透进了一缕微弱的晨光,将灰尘颗粒映得漂浮不定。
她沿着走廊,来到餐厅。
餐厅里,银发金眸的少年站在餐桌前,安静地凝视着桌上一颗硕大的……苹果?
那是苹果吗?
比她认识的苹果大了一倍不止。
牵机的脚步很安静,但菲利斯仿佛有感应般抬头。
“牵机,你醒了。”他面带笑容。
“菲利斯,你起得可真早。”牵机走近几步,目光扫过窗外仍未完全亮起的天色,“天还没彻底亮呢。”
“做了一个噩梦。”菲利斯垂下眼眸,几根银丝垂落在金光流转的眼睛旁。
光线所经过的地方灰尘飞舞,他在狭长的碎光下显得神圣无比。
噩梦?牵机挑眉。
“是怎样的梦?”
菲利斯转身,走到灯台前。
灯台上插了许多蜡烛,只是上面的火焰是灯罩模拟的。
菲利斯一个一个“点燃”它们。
牵机只看到菲利斯的背影,背影前方的暖光越来越亮,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菲利斯侧身,展示那颇具异邦情调的工艺品一样的灯台。灯台很华丽,上面雕刻着小巧玲珑的金丝雀纹样。
在“点燃”的过程中,他轻声说道:“沙漠。一望无垠的沙漠,以及小房子。”
牵机想,我们该不会进入同一个梦境中了吧?
她问道:“你有进去那个小房子吗?”
菲利斯摇摇头。
没有那两具关键性的尸体信息,牵机无法准确判断究竟是否同一个梦境。
“为什么会觉得是噩梦?沙漠里的房子很吓人吗?”
菲利斯无力地笑了笑,隐约透露出苦涩。
“是孤独。永恒的沙漠,只有我一个人。”
牵机愣住了。一个人待着没什么可怕的,牵机是这么觉得的。她曾独自闭关百年也心无波澜。
但她也知道,对于寿命只有短短百年的人类而言,孤独是极为可怕的,因为孤独与死亡紧密相连。漫长的日月,人类在短暂的须臾,总是试图寻找他人,相互依偎面对衰老与死亡的恐惧。
所以,她说:“你可以想起我。那里是梦,说不定你努力想想,我就真的在你身边了。”
——或许,他们真的在同一个梦境中,她可能被传送到菲利斯身边。
她不知道的是,菲利斯所说的孤独不是“一个人待着”那么简单。
牵机的背后永远有人在。不管是她的师父,还是同门师兄师姐。不管她离家出走多久,把自己锁多久,甚至出去流浪,她都永远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退路,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撑着她。而有些人,他们的背后是万丈悬崖。
可,正是这份不走心的“建议”,让菲利斯的心不再平静。
「你可以想起我。」
对菲利斯来说,重点不在“我”,而在“你可以”。
好像他也有退路一般……
身后的悬崖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好。”他点点头,声音沙哑。
过了一会儿,他提高声线,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我刚刚看了今天的菜单,早餐是麦片,你喜欢吗?”
“麦片是什么?”牵机歪歪头。
“麦片就是……”
……
牵机再次坐上墨无的车。
这次的车与之前的军用车不同,外表是漆黑锃亮的漆质机壳,里面的座位非常宽敞,上面铺了一层奢华的黑色丝绸。
牵机还注意到车窗配备复杂图案的窗帘,上面有重复的纹路,中央是上宫九星的示意图,窗帘下方还垂落着沙沙作响的金色辔饰。
“牵机小姐,久等了。”墨无一身黑色的军装,衣领很高,几乎把半个脖子都罩住了。
不知是衣服剪裁的原因还是墨无刻意展示的原因,总之,他今天看上去尤为挺拔肃穆。
牵机坐在后座,微微握住自己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等会得想办法把这场检查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