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儿道:“奴才不知,这就派人去催请。”
安澜颔首,梦儿立刻向着两个殿角处站着的小侍儿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小侍儿躬身退出,自去请人。
两个小侍儿走后,安澜和梦儿便不再说话了,一时间殿里安静下来。
可这安静却让人发慌,薛恺悦心中暗自琢磨,这意思是林从和江澄不到,他们都得站着等吗?这等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沈知柔小声嘀咕,“他们两个不来,咱们就不能坐了吗?”
没人敢接他的话,陈语易也有点不忿,但事情涉及到江澄,他不好公然附和沈知柔,只能撇撇嘴唇,把牢骚咽到肚子里。
“臣侍来迟了,皇后恕罪。”江澄快步进来,身后跟着那个催请他的侍儿。他先回了趟丽云殿换了宫装才过来,自然要比众人迟了许多,他一进来,见众人都站着,心中就是一惊,自忖这局面好像比他之前意料得还要严肃,安澜这皇后的威风摆得也太足了些。
不愿意为了这个同安澜闹僵,他赶忙赔笑着看向安澜。
安澜没接他的话,仿佛没瞧见他一般。
江澄有点尴尬,心道安澜居然当着人给他脸色看,这皇后可真是越做越傲慢了。
罢了,他自问可没做错什么事情得罪安澜,安澜既然这样傲慢,他也犯不着再上赶着示好,江澄思量至此,便也不再多话,径直站到了董云飞后面。
他方才走得急,站定了之后,就忍不住连着换了两口气,又觉得热得厉害,想要从袖子里掏出小帕子来擦汗。偏偏他这宫装是临时新换的,里面什么帕子都没装,他掏了两下掏个空,也只得罢了。
沈知柔站他对侧,见他这般,便把自己的绣着春庭明月的帕子拿出来递于他,又小声问他:“景君,你从哪里赶过来?怎热成这样子?”
回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知柔,听他如此关心自己,江澄便不好不理睬人,他接了帕子,在脸上轻轻擦拭,仗着前面有赵董两个遮挡着,便偏着脑袋,给沈知柔做口型道:“从丽云殿过来,走得急,热着了,谢谢知柔。”
沈知柔冲着他倩然一笑,江澄擦完了汗,把帕子收了起来,两个继续站着。
站了约有一刻钟的样子,林从还没到。
沈知柔有点站不住了,他虽然身体好起来,却终究有病根在,久站耗损体力,便觉得辛苦,忍不住牢骚道:“果贵君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们还要站多久啊?”
他这句牢骚声音不大,坐在宝座上的安澜都没能听清。
站在沈知柔前面的陈语易却是听见了,陈语易看向安澜抗声言道,“皇后,您这样可不行,果贵君不来,我们都得陪站,那您这不是变相地罚我们这些恭谨听话的人吗?您这样子啊,臣侍下次也故意来迟,让林果君因为我罚站好了。”
安澜立刻把矛头针对陈语易,“文君,怎得就你话多?皇贵君都没说话呢。”
陈语易这个气啊,他心道安澜真会噎他,明知道薛恺悦不可能当众顶撞皇后的,偏拿薛恺悦说事。
可是他为何要像薛恺悦一般忍耐呢?薛恺悦忍耐安澜的无理可是能够换来大公主得到安澜庇佑的好处的,他又没个公主等着安澜庇佑,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语易毫不怯弱地顶了安澜一句,“皇后,倘或今个儿果贵君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站着不成?”
安澜眉心一跳,他想陈语易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林从今个儿不肯来,而这个消息还被陈语易知道了?
梦儿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安澜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便替安澜怼陈语易:“那依文君的意思,是要怎样?”
陈语易斜了梦儿一眼,神色自然语气大胆,“以本宫的意思,谁先来谁请安,请过安的就可以回去了。”
梦儿义正辞严地道:“自古君卿给皇后主子请安,都是人到齐了一起请,没听说分开请的。文君当这是什么地方?谁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想何时走就走何时走么?那成什么话了?”
当众被个侍儿这般训斥,陈语易脸上挂不住了,陈语易狠狠地瞪了梦儿一眼,讽刺道:“不过是个修剪花枝的小侍儿,也敢在本宫面前卖弄学问,还自古君卿如何如何,本宫做到卿位的时候,你还没进宫做侍儿呢。”
这话是事实,梦儿原本只是安澜殿里的小侍儿,负责修剪盆栽绿植,是安澜身边的几个得力侍儿都嫁出去了,才轮到这梦儿上位,要论资历,梦儿确实浅了些。
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安澜出言维护梦儿,不冷不热地发作陈语易道:“文君,你是不是不愿意给本宫请安?是的话,本宫也不勉强你,你现在就出去,到院子里站着,等大家请完安,你再一起回去。”
呵,去院子里站着,这可比在殿里站着更糟糕了。
在殿里只是累些,可是大家都站着,谁也不比谁丢脸。但若是站到院子里,那仿佛就是告诉所有的人,他陈文君连进殿请安都不配,只配站在院子里陪着。而况眼下天气好也就罢了,等刮风下雨天,他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吗?
陈语易虽然是个不肯吃亏的脾气,却也识时务得很,明白若是这话是明帝讲的,他可以大胆地同明帝闹,但是安澜讲的,他闹就不好使,只会把矛盾激化。
他抖抖画得漂亮修长的眉毛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再言语。
连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文君都歇火了,众人更是不敢再说什么。全都静静地站着等候。
又站了有一炷香的样子,这时别人尚可,沈知柔已经是又饿又累,有些撑不住了,他不断地把双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又打开,又轻轻地深呼吸以求状态好一些。
江澄觉察到了,便像在前廷大殿中一样,向旁边迈了一步,站在两列坐椅中间看着安澜谏言道:“皇后何必因为果贵君一个惩罚大伙呢?果贵君也未必是故意来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皇后还是让臣侍等先请了安再等果贵君吧,臣侍看慧卿都有些站不住了。”
安澜没想到江澄敢在陈语易之后开口当众与他叫板,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发作道:“站这么一会儿就累着了?那慧卿这身子骨也太差了,以本宫看,慧卿这阵子也不必服侍陛下了,保养好身体才是要紧。”
这话把沈知柔给吓着了,沈知柔自知自己最近不是明帝心坎上的人,倘或安澜真的建议明帝这阵子不准他侍寝,那可就影响他收受银钱礼物了,不说别的,这德亲王家馨雅托他的事,他还等着求明帝呢。
他赶忙看向安澜,强撑着赔笑道:“臣侍还能站,是景君太紧张臣侍了,皇后哥哥莫生气,臣侍身子骨一点问题都没有。”
安澜听了这才不言语,只是用一双绝美的星眸看了江澄一眼,那意思是你干嘛多管闲事,他自己都说他还能撑。
江澄见状,便有些替沈知柔不平了,他不轻不重地顶了安澜一句,“不过是臣侍求了句情,皇后何必这般动怒?拿不准侍寝吓唬知柔。知柔身子弱,皇后素来怜惜他,今个儿吓唬他做什么?”
他说完,也回看了安澜一眼,清秀的眸子中神情坚定,那意思是你要是真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别冲不相干的人发火。他此时已经意识到安澜这个恢复请安的安排既是针对他,也是针对林从,安澜想要一石二鸟,以一打二。
呵,林从也就罢了,又是给姐姐谋官位,又是接连承宠,膝下还有个三公主。
可怜他又做错了什么,他才刚回京几天啊,就成为安澜防范打压的对象?安澜这么做仿佛他膝下有公主似的,他行得端做得正,又没个女儿等着做太女,凭什么就被安澜这么针对?
四目相对,安澜的眼神愈发凌厉,像是带了电一般冷飕飕地看了过来,江澄却是连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这让安澜很有些气恼。
安澜很想义正辞严地训斥江澄一番,让江澄以后不敢再当众顶撞他。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够这么做。他只是想立威,想告诉江澄你权势再大,也得在本宫手下伏低做小,却不是想要把矛盾彻底激化。朝中眼下就江澄一个丞相,他同江澄当众闹翻,那就等于说是亲手把江澄推到别的公主的阵营中去。
这样愚蠢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可是当着人,江澄这么叫板,他不说些教训江澄的话,那不是摆明了,他怯了江澄?那样子的话,这威又如何立得起来?
安澜左右为难。
明帝就在这个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