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只好叹道:“走吧。”
佘长老连忙拎起酒葫芦灌了几口灵液恢复妖力,兴冲冲地跟上来,“我也去帮忙护法吧。”
丹药到底是她炼制的,缺谁也不能缺了她,谢魇默许她跟上,出门穿过庭院,就是冷泉。
说来钟离净醒来那日,谢魇和镜灵也是在冷泉冲破天命珠封印,这确实也算个风水宝地。
不过清醒后,钟离净是头回来冷泉,这里的气息冰凉,在巨蛇石雕拱卫下颇有些幽冷。
钟离净与谢魇几人点了点头,踏入冷泉中,在水中浮台上打坐,取出丹药,就要吞服。
谢魇忍了忍,突然开口:“若是疼了,阿离便唤我!”
钟离净手上一顿,冰蓝眼眸弯了弯,无奈地点头。
冰霜美人一笑,可谓是勾魂夺魄,至少谢魇这个早就心悦他的人当真被这一笑惊艳到了。
佘长老看他那痴相,撇了撇嘴又灌了两口灵液,冷幽幽的目光直直锁定身后的百里雪。
钟离净全都看在眼里,只摇摇头,便吞下丹药,运转起体内恢复不多的灵力炼化丹药。
丹药入喉,丹气即刻渗透每一处经脉,乃至丹田,庞大的灵气与药力将他整个人笼罩。
钟离净收敛心神,吸收药力。
此前被压制的幻情花毒再次被释放出来,与温和沁润的药力狭路相逢,因那一滴毒血作为药引,初时残余情毒并未太过抗拒药力,直到被药力吞噬笑容,情毒开始反扑。
钟离净只觉周身血液都因残余情毒的反噬变得滚烫、沸腾,与药力抵抗时激起五脏六腑的强烈反应,身上每一寸血脉都在痛,每一处内脏都在疼,心脏也几乎要跳出胸膛。
情毒反噬比他预料的更凶险!
但他不能停,若无他引导药力,任由情毒反扑,情毒会侵蚀他的每一寸血脉,再难拔除!
钟离净咬了咬牙,提气运转灵力,试图逼出情毒。
而他的举动似乎激怒了情毒,让其在药力的逼迫下彻底爆发,玫红色诡谲烟雾突然涌现,将冷泉浮台上的钟离净整个人包裹其中。
“阿离!”
谢魇见情况不对,想要上前。佘长老也啧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拿酒葫芦挡在了谢魇面前。
“别乱动!这情毒只能从内部逼出,我们现在靠近,反倒会被情毒所惑,影响到钟离道友!”佘长老也惊叹一声,“幻情花这东西我见过,确实难缠,但强横到这个地步还是头回见。看来是先前压制太狠,加上他现在修为跌落,显得这情毒更强了。”
那玫红色的烟雾透出一股妖气,在冷泉凉风下,慢慢开出九瓣花瓣,将钟离净圈在中心。
谢魇沉声斥道:“那怎么办?”
百里雪好奇看过来,他修为低,谁知之看一眼那怪花就晕,双眼透出玫红妖光,眼神呆滞。
“好,好香……”
一股甜腻的幽香悄无声息弥漫冷泉,掺着清凉的水汽,引诱着百里雪往钟离净所在走去。
佘长老哼了一声,弹出一道妖力给百里雪一个脑瓜崩,叫他摔进冷泉,惨叫着醒过来。
“别瞎看,魂要被勾走了!”
教训完小的,她才跟谢魇说:“安心等着吧,钟离道友毅力强大,又有碧灵丹在,能扛过去的。这情毒强横至此,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这次不解毒,往后会更难拔除。”
谢魇半信半疑,“当真?”
佘长老抿了口灵液,似笑非笑地看向谢魇,“哪怕钟离道友扛不住,这不是还有妖王你在吗?”
她话音刚落,那情毒花又生出几片花瓣,仿佛是在摄取钟离净的生机,似花蕊,又似幻情花根须的东西爬向他露出衣衫外的雪白脖颈,往衣襟下钻进去,花瓣越发冶艳。
谢魇惊疑道:“这是……”
佘长老悠悠道:“幻情花毒,自然就是幻情花喽。大部分人都只把这花当做情毒,其实这情花本就是妖花,若是不能拔除,便会反噬中毒之人,当它开始长出第十二片花瓣时,就意味着它即将吞噬中毒之人。”
谢魇看着情花的花瓣幻影,怒道:“你先前为何不说!”
百里雪晕晕乎乎从冷泉里爬上来,拧干了衣服,看着佘长老敢怒不敢言,只小声帮腔谢魇,“已经十片花瓣,再有两片就没救了……”
佘长老睨他一眼,后者立马闭嘴低头,缩小存在感。佘长老这才收回视线,耐心安抚谢魇,“妖王莫急,幻情花能现出幻影,说明它在人体内扎根已深,要拔除情毒的根,就要先让它全部显形,很快就好了。”
她说话间,第十一片花瓣长了出来,佘长老顺势指过去,解释说:“简单来说,花瓣越多,说明中毒之人被情毒扎根越深。这十一片花瓣不是我们看着长出来的,而是钟离道友身中情毒后在他体内扎的根,如今才被逼显象,我猜它最多十一片花瓣。”
谢魇心知急也无用,可见她这般悠闲还是咬牙切齿。
“若已有十二片呢?”
佘长老笃定摇头,“长不了那么多,十二片长成,就意味着他已经被情毒吞噬,就连意识都不会剩下。但妖王,他方才是清醒的。”
谢魇紧攥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眼底也涌现出杀意。
“王家,王昊,白千仞,宋岩……还有鬼窟!阿离会身中情毒,他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佘长老暗松口气,谁知她表面平静实则心底有多担忧自家妖王会不按常理出牌?听他这么说,佘长老很是欣慰地抚掌称赞,“妖王说的对,就该是这样,冤有头,债有主。”
谢魇看向她,冷笑道:“佘长老,这么重要的事,先前为何不早说,偏要到这时候才说?”
佘长老笑容微微一僵,又叹息一声,看向钟离净。
“你我所见的幻情花只是外象,真正解毒的时候要从体内从根拔起,钟离道友专心拔毒,是看不到的。妖王且等着,很快就好了。”
谢魇让自己冷静下来,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钟离净。
他是不会解毒,但若幻情花毒威胁到钟离净的性命,他也要冒险试一试能不能移除情毒。
情花却在几人眼皮下忽然颤悠悠地生出第十二片,百里雪呆了呆,默默看向谢魇和佘长老。
谢魇微眯起眼,带着浓烈杀意的眼睛看向佘长老。
佘长老也有些愕然,却仍笑得出来,“看来第十二片花瓣已经开始在道友体内扎根了,不过它必然长不全,妖王莫忘了你的妖火。”
谢魇拧眉,“什么?”
与此同时,钟离净身上迸发出一层圣洁的金光,那似乎是源于他的丹田,那是源自天命珠的纯粹神力,瞬间引动了冷泉中的水汽。
“要开始拔毒了。”
佘长老将酒葫芦挂在腰上,神色也凝重起来,双手掐诀,往钟离净身上打入一道妖力。
倏然间,幻情花幻影笼罩中的钟离净身上爆发出一层暗紫色的妖火,将毒气隔绝在外。
下一刻,妖火上涌,一触即燃。
十一片完整的幻情花花瓣幻影与还未生成的第十二片小半片花瓣幻影在焚天妖火中被灼烧,它们疯狂摇曳花瓣,似乎在无声哀嚎,但却无济于事,在日光下化为了泡影。
到此刻,妖火才焚尽,由始至终未伤钟离净半分,而钟离净也开始吸收起天地间的潮汐水汽化为己用,一点点地恢复耗费的灵气。
看着毒气弥散于天地间,短短片刻心情历经大起大落,几乎以为钟离净被天命珠唤醒当日情形又要再现的谢魇整个人都愣了一阵,沉下脸看向佘长老,俨然要听她狡辩。
佘长老面不改色,笑着恭维道:“还是妖王的妖火好用,百妖不侵,只需配合钟离道友炼化碧灵丹药力将情毒根本拔除,再烧去那毒气凝成的幻影,这情毒便也能解了。”
谢魇觉得佘长老就是故意在吓唬他,面色极难看。
被佘长老这么虚晃一招,他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哭。
等了须臾,钟离净也撤去了天命珠的神力,让冷泉恢复平静,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谢魇瞪了佘长老一眼,打算回头再跟她算账,紧跟着飞上浮台,小心翼翼扶起钟离净。
“阿离,你感觉如何?”
钟离净靠在他怀中缓了缓,面色仍是有些苍白,扶着心口摇头,“无事,情毒已然拔除。”
佘长老慢悠悠地踩着浮台跳过去,轻笑道:“情毒是拔除了,不过那药力你还未吸收吗?”
按理来说,她那八品碧灵丹加上妖王的焚天妖火足够逼出情毒,还能让钟离净恢复精血。
可钟离净看去比先前还虚弱了,佘长老有些不解。
情毒已除,钟离净自是开心的,但因为脸色苍白,笑容也显得虚弱,“我急着拔除幻情花毒扎在经脉里的根,没来得及吸收药力,若是佘长老得闲,不知能否再帮我一回?”
谢魇已经确定佘长老刚才就是故意耍他玩,这个目无主上的属下,他暂时是不想用了。
“阿离,我来帮你吧。”
钟离净笑着摇头,“不用,只是炼化药力,两颗蛋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先回去替我看看吧,让百里雪和佘长老留下就好。”
谢魇不蠢,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他有些不满,“为何要我离开,阿离,你是有事瞒着我吗?”
钟离净笑容淡去,拧眉道:“我给镜灵传了信,让他去看着两颗蛋,现在有些不放心,但我还要炼化药力,我怕出什么意外,你就去看一眼,若无事,马上回来就好了。”
谢魇确实不放心镜灵,但他还是想再坚持一下,又是不解,又是恳求地看着钟离净,“大长老和族老们都在,我给他们传音就好了。”
钟离净眉头紧蹙起来,按住心口说:“方才拔除情毒时,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我有些担心两颗蛋是不是刚搬过来有什么意外。”
他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谢魇越看越觉得钟离净有些奇怪,说起镜灵在两颗蛋那边,钟离净又心中不安,很难不让他想到钟离净和两颗蛋之间的血脉感应,何况钟离净又执意要他回去一趟……
见谢魇迟迟不答应,钟离净放下手,作势要起身。
“那我亲自去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就险些倒下来,谢魇忙揽住他坐回去,看他虚弱无力的模样,无奈点头。
“好,我就回去看一眼。”
他从袖中取出来一个银白色的衔尾蛇手环,戴在钟离净细白的手腕上,温声道:“戴好了片刻不要离身,我回去只看一眼就回来。”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佘长老,“要是有什么意外或起了争执,你就用手环给我传音。”
佘长老看他还防备自己,好笑道:“妖王,属下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眼下钟离道友若是出事,必定是属下背锅,属下哪里敢气他?”
“你知道就好。”
谢魇警告了她一句,垂头看向钟离净,很不放心。
“我真去了啊?”
钟离净忽而失笑,按住丹田处道:“别忘了我还有天命珠,我恢复一些力气就回去了。”
看他还是执意要自己离开,谢魇暗叹一声,递给百里雪一个警惕佘长老的眼神,才起身离开,往外走时还是频频回头看向钟离净。
钟离净似乎有些无奈,远远勾起唇角冲他笑了笑。
谢魇实在拿他没办法,悄悄留下几条妖力所化的小蛇让它们潜藏在冷泉里,才回了寝殿。
他人一走,钟离净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冰蓝眼眸看向百里雪,“你去取一壶灵茶来。”
百里雪原本窝窝囊囊地缩在一角不敢出头,闻言指了指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我吗?”
钟离净面色冰冷,“去!”
“这就去!”
百里雪有时还是很怕他的,想着先前在隔壁炼丹就有灵茶,应了一声连忙转头溜出去。
可他这一走,冷泉就只剩下佘长老和钟离净两个人。
佘长老抱着胳膊站在浮台一角,可不敢接近钟离净的,她笑盈盈地看着钟离净,“钟离道友这是要做什么?妖王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是留了眼睛的,我可不担心哦。”
“是吗。”
钟离净哑声说着,忽而运起灵力,筑成结界,将他与佘长老所在这片水上浮台困起来。
如此一来,谢魇留下的眼睛根本无法窥视到他们。
几尾妖气所化的小黑蛇吐着蛇信子从冷泉的雾气中探出脑袋,幽黑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不得不说,佘长老对钟离净这毫无征兆的一手是相当意外的,因为先前的过节,她很是防备,“道友这是何意?我可是帮你解了情毒!”
钟离净没有回答,单薄身躯忽而一僵,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险些溅到佘长老的裙摆上。
佘长老连忙躲开,拎起裙摆一看并未沾上血,这才松了口气,可抬眼一看钟离净又被惊吓到了——钟离净眸底血红,身上也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煞气,他也不怕佘长老看出来,就地打坐运转起灵力,将身上翻涌的煞气压下去,气息也渐渐平复下去。
佘长老眼睁睁看着,脸上神情从惊愕到恍然大悟。
“你这是……走火入魔?”
钟离净撤去灵力,深呼吸平复气息,面色淡淡,嗓音却有些哑,“不必担心,不是第一次了,方才逼毒时一不留神岔了气而已。”
诚然,有碧灵丹在,他逼出情毒还是有至少七成把握的。但问题是,他被情毒牵引出了魔障,本就有走火入魔的症状,又复发了。
所幸碧灵丹药力强大,加上谢魇炼丹时给出的妖火,还有天命珠在,勉强还能压制情毒。
“不是第一次?”
佘长老哪里是担心他?她是担心自己,她忽然恍然大悟,“你早知自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还答应解情毒,又特意支开妖王和那小白眼狼,单独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没成想终日打雁,最后竟被雁啄了眼!她固然居心不良,可也没有切切实实的对钟离净下过手,佘长老心中苦笑,又觉几分恼怒。
“钟离圣君,我虽与你有过争执,可这情毒是我帮你解的,不曾想你竟用自己来算计我?”
钟离净也很诧异她会生出这么误会,拧眉道:“佘长老,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是无关的。”
佘长老气笑了,“你在我帮你解情毒后便走火入魔,妖王岂会放过我?他可会相信我?”
钟离净想起谢魇往日紧张自己的模样,不由失笑。
佘长老更是惊怒,心底憋了一口气,“我算计不过道友,输就输了,道友又何必嘲笑我?”
钟离净抿了抿唇收起笑意,哑声道:“佘长老不必如此紧张,此事与你无关,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谢魇,更不会牵连任何人。”
他想了想,冰蓝眼眸看向佘长老,颇有几分无辜。
“抱歉,我本意不想连累长老的,但方才没有忍住。”
像他这种矜傲的九曜宫圣君,居然脾气这么好,被她这样怒斥都没发火,还跟她道歉?
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佘长老冷静下来,重新打量起钟离净,“听你的意思,是要我隐瞒妖王你走火入魔的事?”
钟离净说道:“若是可以,先不告诉谢魇是最好的。”
佘长老听他这话又笑了,“我为何要帮你?我可是妖王的手下,就凭你把我也拉下水吗?”
钟离净偏头看向她,“佘长老,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这是在威胁她吗?明明方才还那样无辜,看着如此干净漂亮的一个人,心眼竟然会这么多?
佘长老气极反笑,拱手拜服。
“一个妖王一个九曜宫圣君,能凑到一块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佘红仙当真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