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单薄后背再次撞上坚硬冰冷的山壁,吐了一大口血,镜灵急得拼命挣扎身上的金环。
“小主人……收手吧,别再打了,你是斗不过他的!”
惠元禅师笑着点头,“时间不多了,不管是妖王还是此地的妖族妖兽,想必很快就会回来,小友,本座可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他轻轻抚着掌下越激动仙灵气息越浓郁的螣蛇蛋。
“好浓郁的生机……你们遇上本座,也天命使然,是天道不让你们真正出世,认命吧。”
他掌下金光浮现,钟离净再次爬起来,捏起一枚灵符朝他射出,沙哑嗓音带着几分喘息。
“惠元,放开他!”
灵符化为幽蓝灵火,破风而来,惠元禅师眸光一沉,身前便浮现出一层金光屏障扑灭灵火,“小友,本座给你三分颜面,你可不要……”
他说着猛地一顿,下意识缩回手,只因掌下那只螣蛇蛋突然用力撞上他的手心,那仙灵气息的浓度竟然生生撞破了他的护体金光!
等惠元禅师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螣蛇蛋已经逃出掌下滚了出去,朝着山洞洞口滚过去。
“孽畜!休想逃走!”
惠元禅师一脸惊怒,正要出手。
钟离净怔愣了一瞬,掐诀凝起一缕灵力,趁此机会将金光托着的另一颗白蛋卷回身边。因为这颗白蛋灵识微弱,又正好离他更近。
左右山洞里有结界,那螣蛇蛋跑不了,惠元禅师便凌空一抓,一束金光自他掌中飞出,将那颗白蛋往回抓,但钟离净也没放弃,一跃而起抱住白蛋,又一同滚落在地上。
金光被扯断,好不容易拿到的妖胎被夺回,惠元禅师勃然大怒,眼底闪过杀意,这便祭出菩提念珠,忽又平静下来,笑得很是诡谲。
他抛出念珠,却是往山洞洞口的方向,有着螣蛇印记的妖胎白蛋是天生灵识,仙灵气息也很浓郁,但到底刚才出世还未破壳,当即被念珠牢牢圈住,强行将其带了回来。
有念珠桎梏,螣蛇蛋动弹不得,钟离净感受到了源自血脉感应的恐惧,急忙抱着怀中虚弱的白蛋爬起来,不料一只巨大金手忽然从背后袭来,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抓进掌中。
正是那法相金身!
钟离净试图挣扎,那只大手却攥紧了他的肩头,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一般,他双脚渐渐离地,血水也从衣摆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怀中仍紧紧抱住波纹印记的白蛋不放,满是红血丝的双目也在怒视惠元禅师。
“放开我们!”
惠元禅师手掌覆住螣蛇蛋,笑容森冷,“放开你们?小友就别想了,没想到这身具仙灵气息的妖胎还没破壳就能行动自如,但小友你们这样不服天命,本座也很难办啊。本座也没办法,只能当着小友面,先吞了这颗妖胎的仙灵气息,将其灵识抹杀。”
他说着看向钟离净怀中显然安静虚弱许多的波纹白蛋,笑吟吟道:“然后再是小友怀中那颗妖胎,小友莫要着急,一个一个来。等抹杀了他们,最后,就该是小友你了。”
他毫不留情地吸取螣蛇蛋的仙灵气息,一缕一缕生机与灵力自螣蛇蛋上被抽离,朝惠元禅师身上涌去,螣蛇蛋通过血脉感应传递给钟离净的求救也越发着急,越发微弱。
钟离净能清楚感觉到一点点变得微弱的血脉感应,心头一紧,双目赤红瞪着惠元禅师。
“住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除了他们!”
惠元禅师笑道:“来不及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抽去螣蛇蛋上大量仙灵气息。
“不愧是仙灵气息,本座灵力在暴增,快触及瓶颈了……”
惠元禅师唇边笑意越来越浓,情不自禁感叹一声,螣蛇蛋上的螣蛇印记幽光却在晦暗下去,忽然啪的一声,蛋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见到这一幕,镜灵叹息一声。
看来这螣蛇蛋保不住了。
钟离净目眦欲裂,“惠元!”
血脉感应越来越弱,钟离净拼命挣扎,自背后抓住他的法相大手也在收紧,势要将他这一身修炼到大乘期的灵骨捏碎,但钟离净却感觉不到痛一般,双眸泛红满是怒火。
尤其是看着那道裂缝扩大时,钟离净心中犹如被刀割一般,让他喘不过气。这是他拼命生下的血脉,正在他面前被一点点抹杀……
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吗?
钟离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闭了闭眼,轻抚怀中白蛋,用灵力将其送到了镜灵身前不远。
镜灵有些惊讶。
“小主人?”
惠元禅师吞噬仙灵气息的动作一顿,却故作失望。
“小友,现在放弃已经晚了。”
钟离净抬眼看向惠元禅师,往日冷静清冷的蓝眸遍布血丝,透出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决绝。
悄无声息中,冰霜飞快覆上抓住钟离净的法相大掌。
冷风袭来,法相大掌猛地一颤,冰霜炸裂,大掌也被无形之力震开,让钟离净挣脱出来。
山洞中的潮湿水汽似乎更浓了,悉数凝结在半空。
所有人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惠元禅师苍老的脸上还带着恶意的笑容,唯有一双眼睛,眼瞳隐隐闪动,眼睁睁看着钟离净踩着霜冻的水珠走来,将他手中的螣蛇蛋取走,抱在怀中用灵力填补裂缝。
螣蛇蛋的回应极为微弱,再不似刚出生那时一样活泼,也足够让钟离净放心,他眼底的幽蓝肉眼可见的淡了几分,摸了摸蛋壳上的裂缝,便用灵力一并送到镜灵身边。
到此刻,空气中的水汽终于落地,惠元禅师脸上笑容变作惊惧,看着就站在面前的钟离净,他本能退后,满眼惊恐看向空了的手。
“你,你做了什么!”
此刻面对钟离净,惠元禅师没由来地感到心惊胆战。
这小辈,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钟离净就站在他面前,眉心缓缓燃起一簇金红的火焰,满头青丝却飞快褪去墨蓝色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染上霜雪般的苍白。
“不过是用了族中秘法八荒录的第九重,让时间暂停了一下,惠元禅师,这是害怕了吗?”
他的嗓音依旧很沙哑,轻飘飘的语气却叫人胆寒。
“八荒录?”
惠元禅师竟是瞠目结舌,“你,你是……海皇宫的人!”
“不对!”他很快摇头,“你元气大伤,灵力枯竭,若还有余力,绝不会到现在才使出八荒录!”
他看向钟离净完全变得雪白的长发,笑容变得癫狂。
“你在燃烧精血?钟离净小友,你这是不要命了?就算燃烧精血能让你短时间内恢复力量,你我修为差距悬殊,你怎么敢妄想能从本座手中将你两个妖胎带走?若本座没猜错,你还是在拖延时间等妖王回来!”
只是猜到这一点,就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收获一般。
惠元禅师脸上笑容狰狞,笃定道:“你赢不了我的!”
钟离净淡如冰玉的蓝眸犹如在看死物,他伸出手,山洞中水汽涌来,自他身后汇成漩涡。
“我钟离净修炼百余年来,也遇过无数险境,但每每让我脱险的并非旁人,而是我自己。”
山洞中潮汐翻涌,无形威压震破结界,惠元禅师的笑容渐渐凝结,“你以为本座会怕你?”
钟离净漠然道:“伤我儿者,绝不轻饶,出手受死。”
惠元禅师怒极,他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可更多的还是不甘,看着镜灵身侧的两颗蛋,再感受到体内还未融会贯通就已让他预感到能突破瓶颈的仙灵气息,他便下定决心,身后法相金身再起,同时祭出金钟。
“好大的口气!既然钟离小友这般执迷不悟,本座今日就领教一些海皇宫传人的本事!”
感受到山洞来奔腾而来的潮汐气息,镜灵意识到什么,急得双眼红透,嗓音透出一丝哽咽。
“主人不可!你伤势这般严重,若是再耗尽精血,哪怕能杀死此人,你怕也是活不成了!”
这话让惠元禅师心神大定,他大笑一声,果决出手。
金钟咚的一声,响彻天地。
钟离净眸光微顿,侧首看向镜灵,将他脸上和眼里的哀求尽收眼底,而后看向两颗蛋。
“若你有心,我走后,你便将他们给谢魇送过去……你知道的,我想让他们长大。”他顿了顿,“替我转告谢魇,记住他承诺过我的事,若再忘记了,你就把他们送回海国。”
意识到他的决心,镜灵连忙摇头。
“主人不要!吾求你别打了!等妖王回来都会好的!”
“来不及了……”
已经动用禁忌秘法,燃烧精血,停下便救不了妖胎。
那是他的骨肉啊。
钟离净轻叹一声,转眼看向惠元禅师祭出的金钟与法相金身,他眸光一沉,抬起右手。山外大雨滂沱,化为铺天盖地的潮汐奔涌而来,将他身后的漩涡一点点凝实扩大。
终于,在法相金身动手之际,漩涡中飞出一双晶莹而锋利的月轮,一束银白月光忽而从天而降,洒落到钟离净一头雪白的长发上。
天地似乎静寂了一瞬,被抽取的水汽笼罩在山洞上空,诡谲玄妙的一轮明月高悬苍穹,月光拨开云雾,圣洁纯净,却令万物噤声。
轰然,山洞崩塌——
碎石被潮汐掀飞,原先的山洞洞顶与山壁几乎都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山洞凹凸不平的地面,灵力护住了两颗蛋,困住镜灵的金环也被碾碎了,平地中只站着一个血衣人。
那微微蜷曲的霜色发尾迎风摇曳,随一身素白衣袍早就被血水染红的主人摇摇欲坠,凉风扫过,让钟离净本就清瘦的身形越发柔弱。
惠元禅师躺倒在地,破旧僧袍满是血痕,竹禅杖落到了碎石堆上,念珠碎了一地,最让他恨的是不是化为齑粉的金钟,而是随着山风吹散,消失不见的法相金身。他狼狈地爬起来,一张口就止不住涌出血水。
“你……你不是合体期!”
钟离净眉心火焰已烧尽,面色惨白,却仍旧站得笔直,他握起五指,用最后的潮汐之力凝成一柄灵剑,指尖一抬,剑指惠元禅师。
到底是大乘后期,惠元禅师又出身无量宗,金身修炼得极为坚固,以他虚弱之躯,得天时地利召来暴雨潮汐,竟然只是将其重伤。
看来今日反正是他的劫。
但惠元绝不能留。
钟离净哑声斥道:“滚。”
惠元禅师扶着胸口站稳,眼底满是愤恨,非但不退,还猖狂大笑,“钟离净,你没力气了!”
他一抬手,竹禅杖就从远处飞回来,被他鲜血淋漓的手紧握住,他毫不犹豫攻向钟离净。
“仙灵气息是我的!管你是什么人,都给本座去死!”
镜灵护着两颗蛋从乱石堆里爬出来,便见到这一幕,他瞪大双眼,放下一切急忙飞过去。
“主人快退后!”
山风一吹,钟离净身影晃了晃,灵剑也跟着一晃。
然而还没等惠元禅师靠近,也没等镜灵拼尽全力赶过来,一道暗紫剑光突然从天外飞来,自上而下将惠元禅师从中劈成了两半!
血水溅了一地,惠元禅师身后的玄衣人才显露人前。
他衣袍破碎,气息不稳,颈侧墨色鳞片若隐若现,琥珀竖瞳眸光冷然,只是在与钟离净的对视那一刻,眼中的杀意都化作柔情,还有几分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的心疼愧疚。
钟离净怔了下。
镜灵也暗松口气,瘫坐原地。
妖王……赶回来了。
惠元禅师尸体落地,趁无人注意自身,元神逃逸。
谢魇没有回头,放出妖火。
惠元禅师的元神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几人的眼皮底下,转眼间被烧成了飞灰。
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见状,钟离净手中灵剑才化为水汽散去,霜色羽睫颤了颤,往下倒去。谢魇身影一闪来到他面前,赶在他倒下前将人抱进了怀中。
触手冰凉的身体,与一身被血水浸透的衣袍,竟是让谢魇不敢触碰钟离净,也不敢认。
他只是离开片刻,钟离净就伤得这般严重,从未见他生机枯竭到这一步的谢魇心下无措。
“阿离……对不起。”
钟离净缓了缓神,冰蓝眼眸眼神迷蒙,但依稀能看到谢魇的脸,也看到有几道光芒从远处飞来,似乎落到了谢魇身后不远,有金雕和红绫咋咋呼呼的声音,像在做梦一样。
看着谢魇脸颊的血痕好一会儿,钟离净忽而笑了。
“没死?”
他的声音太过沙哑,话不好听,也让人气不起来。
谢魇轻抚他变白的长发,呼吸间都觉得心口窒痛。
“都怪我,我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
钟离净松了口气,就要闭眼。
谢魇慌忙叫他:“别睡,我叫人过来给你疗伤!”
钟离净硬撑起沉重的眼皮,可是他太累了,安静下来,身上疼得让他喘不过气,耳边嗡鸣也叫他听不清谢魇的话,只能用视线模糊的双眼看着谢魇的脸,缓缓勾起唇角。
“谢栩?”
谢魇咽喉发紧,“我在。”
自从离开秘境后,钟离净这是头一回称呼他为谢栩。
他不知道钟离净为何如此,但他此刻心中很是不安。
而得到回应的钟离净,只是颤着手牵住他的衣袖,便合眼靠在他肩头上,满头白发挨着被血水打湿的玄色衣袍,染上刺眼的嫣红。
“别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