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胡不归推开窗户:“这在鬼京迷雾中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元恕倏地睁大了眼睛,但见窗外弥漫着一层色泽妖异的红雾,起起伏伏,像是漂浮的薄纱,一眼望不到边际。她甚至闻到随风吹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血腥臭味,不详的预感闪电似的掠过心头,掀起波澜,她急忙问道:“这什么鬼地方?这些红雾到底怎么回事?”
胡不归环起双臂,悠悠道:“两百年前,大璃王朝灭国后,整座都城连带附一片就成了这幅模。”
元恕知道乌蒙大草原是三百年前被大璃踏平的,如今一统南疆的王朝却不是大璃,而是另一个:“大璃这么倒霉的吗?好不容易干掉乌蒙,又被大宁干掉了。”
“不。”胡不归摇头,“你如果读史,会发现大璃覆灭,全怪他们的皇后,又称妖后。”
像是为了附和他的话一样,刹那间,屋外尖叫、狂笑、哭喊……有如鬼哭狼嚎,冲天而起!
元恕:“……”
能不能让人好好听个故事?她小板凳都搬好了!
两人打开房门,迎面砸来一个什么东西,元恕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胡不归已经挥手将其击落。
上好的青花瓷瓶当空炸裂,再看周围,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人满为患,有的猖狂大笑状若疯癫,有的以头抢地痛哭流涕,有的扭打互殴,拳拳到头,堪称群魔乱舞。
唯一相同的就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泛着诡异的红光,与先前中年道人如出一辙。
见状,胡不归勾起唇角:“阴气使人病,秽气使人狂,琉璃京的血雾可以蛊惑人心,诱发出潜藏在世人心底最丑陋的欲|望。”
元恕分不清什么阴气秽气,只知道这些人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当即双手掐诀,大喝一声:“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璀璨纯净的金光以她为圆心,四下涤荡,磅礴劲风横扫八方,却像陷入水中,当下划出一道痕迹,转瞬血雾合拢纠缠,再次恢复原样,笼住浮空的渡船。
胡不归道:“没用的,只有天帝玄皇才能净化秽气。”
元恕又不认识天帝玄皇,而且眼下的情形搬救兵根本来不及,君不见那边有个妇人就要活活掐死自己才五六岁的孩子了。
“都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会活得这么苦!你为什么要出生?”妇人神色狰狞,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边双手掐着女孩脆弱的脖颈。
元恕不好下手拽她,担心拉扯间,妇人一个用力拧断女孩的脖子,可再不拉来,她就真要掐断自己闺女的喉咙了!
灵机一动,她想起之前韩梦真和林琅用过的定身术,便依葫芦画瓢地施法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定你头定你腰定你腿。前不动后不动,左不动右不动。”
“定!”元恕一指点在妇人背上,后者顿时凝成雕塑,一动不动。
一次就成功了???!!!
元恕来不来庆幸,忙不迭地将已经昏迷的小孩儿解救出来。
胡不归那边却似春游踏青,闲庭信步,旋身躲开扑来的渡船管事,再一扬手,渡船管事瞬间目光黯淡,倒地不起。
元恕随便一瞥,发现他手背上的伤就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彻底愈合。
嘭!
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元恕猝不及防被吓得心头一跳,回头却见是出来的是韩梦真。
少女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元恕喊道:“韩梦真!”
她梦呓似的呢喃:“林琅……”
元恕问:“你要找林琅?”
韩梦真豁然抬首,眼中红光如血,杀意锋芒毕露,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他!”
“???”元恕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韩梦真就擦着她的肩膀,如离弦之箭飞掠而去,“飞起一脚踹开对面的房门。
然而那房间里已经有人先到一步,赫然是杜子腾,他把林琅摁倒在地,抡起拳头,一下一下,根本就是往死里揍,嘴里还念着:“你去死吧!你死了就没人跟我抢师姐了!”
元恕:“……”
你也就这点出息!
而韩梦真一把掀飞杜子腾,掌心灵光闪烁,痴痴道:“都是你害死了我爹。”
轰!
木质地板塌陷出一个脸盆大的缺口,若是落在林琅身上,估计能直接打掉他的狗头。幸好元恕及时甩出锁链,把林琅拖拽躲开,不然《渡神》的男主就要死在女主手上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
元恕忽然记起她刚苏醒那会儿,杜子腾曾说过一句“你爹娘还有咱师傅,都是被你活活克死的”,再看如今的情形,合着男女主之间还隔着杀父之仇呢?!
颠婆婆是懂写书的。
韩梦真和杜子腾都被血雾迷惑,没道理杜子腾能逃过一劫,他烂泥似的躺在地上,许久没修剪的额发已经长得能盖住大半张脸,惨白的嘴唇不断翕动,近乎无声道:“不……我不想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起来。”元恕说着就要伸手去拉他。
林琅却猛地尖叫:“不要——”
黑潮冲天而起。
源源不断的黑雾从林琅体内涌出,仿佛有无数厉鬼冲破了禁锢它们的皮囊,肆无忌惮地游走狂啸。
元恕首当其冲,被可怕的煞气直接撞得倒飞出去,衣袖猎猎扯成笔直的线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抵住她的后背。
元恕刹住脚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胡不归,他却没有看她,而是沉沉地盯着林琅,眼里结着冰冷的霜,霜下是汹涌的暗潮。
元恕一脸懵,她冒黑烟就算了,怎么林琅也冒起来了???
只见林琅慢慢站起来,动作僵硬得普通提线木偶,胸口涌动着无尽的黑气,一点黄豆大小的紫金光芒在其中若隐若现,缓缓旋转。
顿时,元恕感觉胡不归的眼神更冷了。
林琅抬起头,黑雾彻底侵占了他的眼白,那双黑到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恕,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化,一时如同恶鬼,一时如同稚子,艰难地张开嘴,两个嘴角夸张地高高吊起,发出的声音又尖又锐:“娘……”
元恕:“!!!”
林琅“咔嚓”一下歪下头颅,喃喃道:“娘……”
“!!!”元恕大惊失色,下巴都要掉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谁是你娘啊?”
胡不归冷声道:“找死。”
刹那间,一股堪称恐怖的寒意蹿上元恕的后背,赶在便宜大哥动手之前,元恕倏地掠出,凌空一指点在林琅额头,厉声道:“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
十六字出,驱邪咒成。
她不能净化那什么劳什子的秽气,总可以驱逐吧?正好上船之前跟着三傻东跑西跑,凑起来的愿力足够兑换无名天书里的驱邪咒。
肆虐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流回林琅体内,林琅本人身形一晃,哐一下半跪在地,眼中不详的暗色渐渐淡去。
效果不错嘛!
元恕对着指尖吹了口气,旋即,马不停蹄地从韩梦真的挎包里翻出黄纸丹砂,又开始了孜孜不倦地“抄书”,而胡不归负责把人控住,控住一个,元恕就往对方脑门上贴一张符纸。
抛开自行御风而去的修士,渡船上的乘客再加上杂役小厮,拢共也将近二百人,元恕一人一张,“啪啪啪啪”贴得那叫个快准狠。
只不过贴完她就蔫了,一手撑着墙壁哼哧哼哧地喘气,还没喘匀,被血雾蛊惑的众人逐渐清醒,纷纷找来,感激涕零地道谢,呼啦一声竟然全部跪下了:“叩谢仙师救命之恩!”
“别跪别跪!”元恕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得不知所措,想躲开又躲不了,因为胡不归用指尖抵着她的后背。
他轻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众人对元恕是千恩万谢,先是谢她以身挡雷,又谢她赐符驱邪,元恕在村子里厮混了小半辈子,就没这么扬眉吐气过,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尾巴就快翘上天了。
渡船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摇晃起来,旋即,船身骤然倾斜,笔直朝着地面坠落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风将众人下意识冲破喉咙的尖叫撕碎,并狠狠将他们拍在甲板上,急速下降带来的恐怖失重感,硬生生将众人再次推入生与死的边界,渡船在高空中飞行,以这个速度坠落,船上的众人不变成一滩烂泥才怪。
“怎么回事?”元恕勉强站定脚跟,保持住了自己高人的风范。
渡船管事五体投地,趴在甲板上嘶吼着回答:“兴许是驱使渡船飞行的灵石耗尽了!”
有人忙问:“没有备用的吗?”
“有有!!!”管事忙不迭点头,顶着巨大的压力撑起身子,伸手往怀里一摸,神情骤然一变,又摸了一个来回,脸色彻底煞白,“装备用灵石的缩影囊不见了!”
“你弄丢了?”
“我、我不知道!!!”
可怜管事一把年纪都快哭了。
“刚才船上一片混乱,兴许是掉了,我们分头……”林琅话都还没说完,一阵猖狂的大笑传来,如同夜枭盘旋在众人头顶,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船头迎风站着一个瘦长瘦长的身影。
是那个丑不拉几的中年道人!
此时,他手里举着一只布袋,狞笑道:“诸位,都去死吧!”
说罢,他松开手,布袋径直掉入虚空之中。
那布袋肯定就是装了备用灵石的缩影囊!
玄铁锁链哗啦飞出,扑向坠落的布袋,中年道人却悍然出手,一拂尘扫过来,让锁链与布袋擦肩而过,瞬间消失不见。
“你死定了!”元恕怒火中烧,挥舞锁链,反手抽向道人,只是锁链还没碰到人,他便浑身抽搐,七窍流出触目惊心的鲜血,“嘭”一下倒地不起。
“自爆丹田气海,死了。”胡不归衣袂猎猎,漫步到他身边,抬脚踢了一下道人的左手,紧攥的拳头霎时大张,露出的掌心上有一个漆黑的八角符文,他恍然一点头,对元恕道:“是人偶操纵术,又名傀儡术,奴隶印。”
眼下哪有功夫管什么人偶操纵术,傀儡术奴隶印的,渡船还在下坠,速度好像越来越快,刺耳的风声里,甲板上的人群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船上不是还有修士吗?你们肯定有灵石,救救我们吧!”凡人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最后灵光乍现,求到了修士名下。
船上确实还剩不少修士,修为不高,身家也不怎样,道:“有也不够啊!这么大一座渡船,飞行几息都得烧上万下品灵石!把我们全卖了也换不来那么多灵石!”
林琅望向元恕,迫切道:“前辈,你快想想办法?”
元恕:“……”
她有个屁的办——
她还真有个屁的办法!
元恕飞身而起,跳出栏杆。
胡不归瞳孔紧缩,仿佛一瞬间见到了什么最令他害怕的噩梦,下意识地伸手。
杜子腾大叫:“老祖宗,你逃跑好歹带上我们啊!!!”
“跑你个头!”元恕抽空白他一眼,御风而行,轻飘飘地饶到船底,跟这庞然大物比起来,她就是一只小蚂蚁,船身坠落带来的压力,山岳般碾在她脸上,又感觉像被屁崩了一样。
不是?!
元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怎么就跳下来了呢???
“……”
跳都跳了,她闭了闭眼摒弃杂念,展开双臂,形如托天。
疾速坠落的渡船骤然一顿,开始缓慢平稳地下降,片刻后,船上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然而,一艘渡船重达万钧,元恕浑身才几两肉?她倒想直接把渡船托出这片诡异的迷雾,但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就是村里的牛也没干过这么恐怖的体力活,还是那句话——回去就挖了颠婆婆的坟!!!
越往下雾越重,一片猩红,不知过了多久,元恕冲上边喊道:“真真,你们能听见吗?”
韩梦真扯着嗓子回应:“前辈,我们能听见,怎么了?”
元恕大声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