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冰雪似的冷香。
不对!
她想那谁干什么?失心疯了不是?
“我们没死!!!”霹雳死里逃生的惊呼,把元恕飘在半空中的魂儿给招了回来。
她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眼下几人好生生地站在香魂涯下,夜色漆黑,月色冷白,面前是一片张牙舞爪的枯树林,先前的绵绵的细雨变成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着树干、岩石,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原来,她们竟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送子新娘的鬼蜮。
一直等在外面的杜子腾一见韩梦真,眼睛都亮了,撒欢儿似的扑上来,道:“师姐,你终于出来了!我在外面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受伤?”
元恕看着完好无损的杜子腾,奇怪道:“你一直都在外面,没进鬼蜮?”
大家都进了,就他没进,凭什么?就凭他长得丑?元恕不服!!!
杜子腾一脸心有余悸:“我不知道啊,一转眼你们全都不见了,差点吓死我。”
韩梦真拍开师弟探过来的爪子,拧着眉头道:“刚才鬼蜮爆炸的时候,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冷冷的,像雪一样。”
原来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元恕抬眸一看,苏日娜和林琅齐齐点头,唯独霹雳一脸懵懂,估计是他自己身上太臭,所以才没闻到。
难道是那个九幽长生大帝救了她们?元恕挠了挠头,指尖却在鬓发边碰到什么凉凉的东西,什么鬼?!她一个激灵,把那东西扒拉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朵花。
元恕恍然大悟,那人离开时为她拂鬓,原来是簪了一朵花。
这花比她拳头都大,花型似雪莲又似山椿,却不是剔透无暇的白色,而是顶顶漂亮的淡粉,如同女儿家面上娇羞的酡红,又极具光泽。
九幽长生大帝送的花……
元恕一个哆嗦,差点把花甩了出去,而霹雳那个傻子不仅没有认出,还装模作样地点评了一下:“这花不错。”
元恕一言难尽:“……”
你眼挺瞎。
“这不是重点!”元恕赶紧转移话题,“重点是好好的,送子新娘为什么要自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疑惑,他们折腾大半宿跑这儿来抓凶手,凶手却自|杀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谬。
韩梦真道:“总不能是它良心未泯才自|杀的吧?”
“不可能。”苏日娜一口道出了元恕等人的心声。
霹雳却道:“有可能。”
末了,他给出解释:“不少鬼虽然十恶不赦,但傲气还是在的,就像……哎呀!反正有些鬼是接受不了自己堕恶成没脑子的业魈,只知道杀杀杀,吃吃吃,跟牲口一样。”
霹雳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毕竟是个神仙。
“不管了,我们既然没死成,那就去阿图雅的衣冠庙看看,送子新娘把鬼蜮设在香魂涯,肯定跟阿图雅脱不了干系。”元恕一声令下,众人便气势汹汹地往密林钻去。
至于那朵凭空出现的妖花,她想了想到底是没敢扔掉,转而塞进了袖袋之中。
一行人进入密林,往前直行,不久后便看到一座长相奇特的建筑物,屋顶圆滚滚的,像个半圆的碗,倒扣在地上,乍一看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走近细瞧,表面的砖头略显斑驳,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庙门大开,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有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大半夜的,这谁呀?”杜子腾头皮发麻,恨不得整个人都挂韩梦真身上。
元恕本来也挺害怕,见状,顿时一身胆气直冲斗牛,甩出锁链,把他扒拉下来,道:“跟我一起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率先上前,比她更快的是一道哗啦作响的锁链,毫不费力地就将对方团团捆住,她又不傻,能先发制人肯定先发制人!
霹雳紧随其后,“啪”地打了一朵电火花用来照明。
苏日娜“咦”了一声,只见被元恕捆住的根本就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雕像,笑容和蔼可亲,但脸上布满裂痕,点漆似的黑色眼珠,直愣愣地看着所有人,跟他对上眼神的一瞬间,元恕的心跳都差点停了。
苏日娜低声道:“我以前常来,从来没看到过这个东西。”
霹雳也凑过来,举起电火花,照亮雕像的脸,皱着脸冥思苦想,道:“这人我怎么看着怪脸熟的。”
这时,杜子腾“我嘞个去”地鬼叫了一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神龛上摆放的竟然不是这衣冠庙的主人阿图雅,而是另一座雕像,而且这雕像十分怪异,整个儿双膝跪地,低垂着头,仿佛罪大恶极,在此地忏悔一般。
“不是……”元恕一头雾水,“阿图雅的衣冠庙怎么供着个男人?”
苏日娜脑子里也一片混乱,摇头:“我、我不知道,以前上面供的都是公主的像。”
神龛上放着跪像,神龛下站着立像,这到底几个意思???
韩梦真胆子极大,凑近了些,发现立像的裂纹里弥漫出有丝丝绕绕的阴气,脸色剧变道:“前辈,你来看,这立像有古怪!”
元恕听到此话,好奇地凑过去,霹雳在旁边伸手摸了摸,道:“这是个鬼的本命物!”
“!!!”
元恕倏地汗毛倒竖,差点没忍住就蹦出来了,霹雳这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已经死了,能在这里的鬼,必定就是送子新娘,以妖鬼之身篡夺庙宇,接受百姓供奉,好大的胆子!”
林琅道:“而且这两尊明显都是男像。”
杜子腾挠了挠头:“所以说,送子新娘是个男人?那他还让那么多男人怀孕,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等会儿。”元恕的目光在两座雕像之间来回逡巡,“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两人长得很像,只是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喜笑颜开。”
林琅仔细看了看:“确实,不仅长得像,还有点眼熟,尤其是跪像,看他的服饰衣着像是……”
他话还没说完,霹雳是一拍脑门大喊:“靠,老子想起来了!”
元恕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一锁链抽过去,道:“你想起来就想起来,鬼叫什么?!”
“我发现了一件大事!”霹雳杵着拐杖,眼底掠过一抹晦暗的幽光,看向苏日娜,“我之前就觉得你说的那个故事不对劲,什么公主状元为爱殉情,简直就是屁话,那个姓潘的现在可是大皇天的文财神,正跟武财神争财部主神位置,厉害得很——”
“???”仿佛一记重锤凌空砸落,砸得元恕等人一阵头晕目眩,找不到北,这怎么又跟天上的文财神扯上关系了?
大皇天六部诸神,没名没姓的神仙如恒河流沙,数不胜数,而能占据一个“文财神”的名头,还有本事争财部主神之位,那绝对是诸神里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而且世人追名逐利,文财神一掌财,大吉大利;二掌文,步步高升,在人间更是炙手可热,他的像现今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衣冠庙里,一座鬼祟被炼化成了本命物,一座被塑成了屈辱的跪姿,这得是多大仇,大多怨啊???
林琅道:“我刚才也想说,虽然这座跪像塑得简单,但带了书卷和元宝,这两样东西都是文财神的象征,凡人是万万不敢僭越的。”
元恕听罢,找了一圈,果真在跪像背负的双手里看到了书卷和元宝,霹雳还在那儿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看样子是极其不待见那位文财神,她便问道:“这个文财神怎么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霹雳伸出三根手指头,道:“凡人想要飞升成神,位列仙班,无非三条路,第一苦修,第二服饵嗑药,第三走天门关。修炼呢要渡雷劫,已经六千年没人渡过不提也罢,服饵得要长生不老药也几乎没希望,最后就只剩一个走天门关,相当于人间的科考。”
顿了顿,他不屑地呸了一声:“这个潘越,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状元郎,当年他仰仗着他妻子——大璃朝长公主,才有幸参加天门关封神,两人都走到了最后,但只剩一个神位名额。也不知道他同他的妻子说了什么,那个女人最后自戕于蓬莱雪顶。”
“等会儿。”元恕听懵了,“阿图雅不是状元郎的妻子吗?怎么又多出个大璃长公主。”
苏日娜也连连点头,看向霹雳的眼神染上几分薄怒:“公主与驸马同生共死,你休得胡言乱语。”
“人间才过了三百而已就给真相换了一张皮,也是厉害了。”霹雳冷笑一声。“具体情况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反正潘越确实是和大璃长公主秦寒英一起去的天门关。”
林琅道:“我看很多史料记载,这位长公主自幼天资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诗文,七岁已能填词作赋,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过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霹雳道:“假死,天门关五百年一开,三百年前正好碰上时候,她就假死脱身和潘越一起去了南海。”
元恕:“………………”
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个乌蒙公主,一个大璃公主,这潘越何德何能让两个贵女为他寻死觅活?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苏日娜矢口否认,像是被踩到痛脚般,不断强调,“在我们乌蒙的传说里驸马与公主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霹雳翻了个白眼:“你们凡人的传说能有几个是真的?而且你们一贯喜欢挑些好的玩意儿听,非要把传说里人物改得面目全非,怪谁?”
“不是这样的,不是……”苏日娜胸膛起伏,始终不肯相信,她从小憧憬的爱情故事,到头来只是一个骗局。
她从小听着公主与驸马的故事长大,那是扎根于她灵魂的信仰,她会和方横相爱,会竭力促进两族融合,皆受此影响。
如今却被告知她为之奋斗了小半辈子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心中震荡,难以言表。
韩梦真道:“可为什么这里的文财神像,一个跪在神龛上,一个站在神龛下?这个立像还是送子新娘,总不能是送子新娘喜欢文财神吧?亦或者送子新娘真是阿图雅?”
元恕没回答她,只道:“林琅,你说过白石郎是大璃皇室后裔,他不会是潘越和长公主的血脉吧?”
林琅道:“史书记载,那位长公主确实有一个儿子,但姓秦……”
“姓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血脉,而且大璃皇室后裔不止他一个,但偏偏他遭了殃,如此看来,送子新娘即便不是阿图雅,也是和阿图雅一样恨潘秦夫妇的人。”元恕捏着下颌,思绪转得飞快,先假设送子新娘就是阿图雅,三百年前阿图雅和潘越跳崖后,潘越不知为何活下来还与长公主成亲,并过天门封神,而阿图雅身死,魂魄化为厉鬼,两百年前大璃覆灭后,她找上潘秦的后裔将他残忍害死……
刚才霹雳说了,鬼想要化成实体,必须炼化一个本命物,因为阿图雅爱慕潘越,所以找了一个他的立像炼化,又因为她痛恨潘越,所以又塑了一个潘越的跪像……可既然痛恨了,那还有必要把跪像奉上供台,顶礼膜拜吗?也不至于爱得这么卑微吧?!
元恕围着立像团团打转,没找到文财神标志性的书卷和金元宝,瞬间恍然大悟!
“啊哟……我的肚子疼……”杜子腾不知怎地突然倒抽着冷气,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来。
无独有偶,不仅他这样,连霹雳这个真神仙也龇牙咧嘴地按着腹部,一副吃坏了肚子的模样。
韩梦真手忙脚乱地扶住杜子腾,结果却看到他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膨胀拢起。
他这是……怀了???
霹雳也按着胀鼓鼓的肚子:“靠!我靠!!我靠靠!!!什么情况???谁快来扶哀家一把?”
元恕并不想搭理他:“我们几乎一直在一起,你们两个怎么怀上鬼胎的?”
没错,她们一行六人一路上基本上都在一起,杜子腾没进鬼蜮,可也没遇到额外的攻击。
怎么就他和霹雳中招了呢?
元恕与林琅相视一眼,齐刷刷扭头看着庙外密集如织的雨幕,脱口而出道:“雨!”
“可为什么你没事?”元恕疑惑地盯着林琅。
已知:淋雨的男人会怀孕。
而林琅是男的,还淋了雨,他为什么没有怀孕?
“我、我也不知道。”一贯沉稳的少年舌头险些打结,“可能跟我的体质有关系。”
元恕质问:“你什么体质?”
韩梦真忙道:“这我知道,我师弟的身体确实与常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话音一落,林琅怀里金光忽闪,他摸出来一看,是照鬼鉴收到新的来信,他匆匆浏览完毕,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前辈,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