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对此人早有耳闻,当即恍然,又问:“那我今日是何身份?殿下的近侍?”
又是个不曾思考过的问题,成昭哑然。
他长到如今年纪,未尝与哪个女郎如此亲近,便是侍奉的宫人也常常隔了数步,并不曾近过身。
说来这世间同车男女,若非血亲,便该是夫妻,亦或者情侣..
他自忖并非轻浮儿郎,“情侣”二字却徘徊脑中挥之不去,幸而尚存慎重,便不敢贸然吐露。
百龄问出话见他拘谨沉默,便也心头如他一般转了一番,含羞带喜,为彼此解围道:“那我今日,便是新官上任的东宫典内!”果真毕恭毕敬对成昭叉手行礼,“臣公孙百龄,见过殿下。”
成昭见她娇俏,不禁微笑,百龄却又偏了头,慧黠眨一眨眼,问:“殿下以为,臣与无花孰好?”
成昭失笑,“卿好,樊无花何能及卿也。”
正在葡萄架下忧郁的樊典内此时猛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泪眼婆娑,复继续忧郁。
车入升平坊,经药园,又过数街,才在一僻静宅院门前停下。驭者已先行下车上前叩门,成昭方要下车,却听百龄急道:“殿下且慢!”
她匆匆跳下车,又绕到成昭这方,立在车旁轻咳两声,振袖躬身,作出庄重模样,“臣侍奉殿下下车。”
说着拨着帘子,向成昭伸一只嫩白小手。
成昭微怔,一只柔荑娇美若兰,不由心头大震。
然此时门内已传来询问声:“何人叩门?”
匆忙覆上那只兜罗绵手,只觉掌心软软小小一只,下意识轻轻一握。
宅门大开,开门的男子生得壮硕,一见成昭便怔愣原地,少顷才回神猛往地上一扑,叩头道:“小人金城拜见太子殿下!”
掌心小手悄然抽走,成昭微感失落,对金城道免礼。
金城将他慌忙恭敬迎入中堂坐下,又手忙脚乱一番,才端上来两碗薄荷水,无措道:“小人家中无茶,竟怠慢殿下至此。”
成昭道无妨,正要端碗,百龄却谨记如今身份,急忙直身跪起,替他将碗捧将起来,毕恭毕敬送到面前,“殿下请。”
百龄装得不亦乐乎,自忖自己“侍奉周道”,果真很有“典内”风范,心底洋洋得意,模样越发认真。
成昭却暗暗好笑,见她如此,接下碗后,小饮一口,点头,“有劳典内。”百龄微一躬身,复坐回席上。
成昭此时叫金城也坐,金城如何肯受,终究不敢违命,只好踞坐席上,恭敬凝望着成昭。
成昭问他伤势,又说:“昨日郎将来报,说你自称伤愈请求复职,我便想来看看你。”
金城受宠若惊,一双虎目霎时含泪,“小人何种身份,值当殿下亲自来看?小人九死难报殿下大恩,些许小伤何足挂齿。”
百龄一听好奇,方知这位金旅帅,原先曾跟随燕国公独孤楚征战辽东,尝为东夷人一刀划破了肚子,重伤未愈时,不慎与队伍失散。彼时战事正激,行军隐秘,他拖着病体好不容易才寻回队伍。
后来立功回到长安,方知自己失踪那些时日,竟被视作了逃兵。因按本朝律令,背逃军人,长时不出自首,家口都将没官。于是官府没其阿娘与阿翁入狱,幸而当时成昭监国,查其细情,放之还家。又奏明天子,免逃亡者之家配没之罪。
金城说到此处,偌大个汉子泪流满面,“我寡娘多疾,阿翁痴迈,若非殿下,早已死在狱中,殿下待小人有如天之恩...”
他又要叩头,百龄心下不忍,便劝道:“旅帅乃英雄,保家卫国已是报殿下大恩。”成昭点头,“本宫为国,并不单为你一人而已。不必如此。”
金城听说如此,方忍泪称是,又听那“典内”问:“旅帅在大理寺为何自剖?”
他这才敢正眼看向百龄,实际他早对二人关系一头雾水,这所谓“典内”,自然不是他见过的樊典内,虽身着华丽男儿服饰,然容貌绝丽,骨骼清秀,显然是位女子。
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好道:“回禀贵人,”他冷笑了笑,“那个辛无畏,竟拿先帝时告发太子的纥干承基诱我,我便知晓他没安好心。小人是个粗人,不知如何维护殿下,便寻思我若死在大理寺,定有风声传回东宫,那辛无畏必定心有顾忌。不料没死成,刀子才入三分,姓辛的就面如土色,急忙叫人制止了我。”
纥干承基本是先帝废太子东宫卫士,为保性命前程,私下揭发太子谋反事,太子得到风声,方匆忙起兵围宫。而事后纥干承基因此有功,获封佑川府折冲都尉,得平棘县公爵位。
百龄此时才知原来如此,正感佩金城仁义,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突然出现门前,定眼望向百龄,蹒跚着直直朝她走来。
金城忙起了身拦他,“阿翁,我这里有贵客,你回房去!”
老翁并不理他,拿拐杖将他拨开,走到百龄跟前,垂眸慈爱问:“小娘子可有人家?”
百龄不意听到如此询问,望一眼成昭,红了脸正要答说“还没有”,却听成昭先一步发声。
“阿翁,她已有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