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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芍药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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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龄正沉潜在万般浮思中,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拘谨,既欢喜又懊恼,暗悔自己今日装扮,荼白衫子碧罗裙,清清淡淡,既未描眉涂唇,更未贴面靥花钿,甚至头上连支珠花也没簪...

他大约很失望吧。

七年不见,当年水灵可爱的小美人,竟变得这般粗陋...

是以猛听得这句问话,诧然一抬眸,正看清他眸中倒映的自己,霎时脸红心跳,险些路也不会走了。

“是...”

见她又垂下了螓首,成昭暗暗好笑,到底是长大了,学会了含羞低头。不像小时候,一双长睫齐刷刷指人,丝毫不知道收敛,只管把人看一个够。

“那些画你都还留着?”

“是...”

想起自己当年涂抹得乌漆墨黑的“猫儿”,难为他竟能一笔笔改出那般意韵,再抬眸看他时,忍不住一笑。

七年的时光便在这一笑中淡化。

成昭想起离开扶风公孙宅时,晨风带着清凉的湿意,庭院寂寂,只有一树琼花如雪。他对身旁的公孙弘问:“先生会来长安吗?”公孙弘回答,会。他当时笑了笑,揖礼而辞。

那么,那只小猫也会。

百龄将他引至门前,持礼恭送,一双眼睛却变回了幼年的眼睛,把人直直盯上了马。

成昭在艳阳下勒马踟蹰,片刻才低声模糊道:“我走了。”

回到仰山堂时,母亲也恰好来到。

杨夫人气质娴雅,眉目明丽,虽人至中年,光洁细致的脸上没有丝毫皱纹,年轻时的美貌并无半分折损,此时严妆丽服,一身隆重装扮,更显雍容美丽。

她本听仆人报说太子鹤驾降临,一时大惊,寻思郎君不在家中,妇人接驾恐有不恭,又担心家翁病中孱弱不能全备礼数,犹豫着,还是更衣出来以备接驾。来至正堂,却只有随从在此,太子已去了仰山堂,便知不好打搅,权且在堂上招呼款待。

此时见到女儿,便问:“你送的驾?”

百龄颔首,随她一道进入房中,公孙弘并未休息,而是坐在临窗矮榻上闭目养神,睁眼见到母女,问杨夫人道:“二郎昨日如何?”

杨夫人答说:“昨日夜里辗转,今早更衣后坐在床沿,想递假几日在家中为父亲侍疾,媳妇好说歹说才劝他出门,想来还是担心父亲。”

公孙弘摆手,“不用他侍疾。”又想起什么,嘱咐道,“洵雅那边也不要去信,博陵至长安来回迢迢,免得他跑回来一趟,平白误了学业。”

洵雅是百龄阿兄公孙绰的字,目下正在博陵大儒崔平子门下学习。

百龄没好气地嘟囔,“您还担心误他学业,他哪是去学习,分明就是为了陪着泠音阿姊!”

公孙弘与崔老仆射同为三朝重臣,政见脾性都十分契合,因此私交素好,便为两家小儿女洵雅与九娘泠音定下了婚约,却因老仆射去年秋骤然薨逝而未及完婚。

圣上念崔相三朝辅佐之恩,本欲下诏陪葬先帝昭陵,但老相公临终遗奏,请求回乡安葬祖陵。于是陛下辍朝七日,赐以东园秘器,让崔家在京中治丧,极尽哀荣之后,许了崔氏三子扶柩还乡,九娘泠音也跟着父兄回去了博陵。洵雅不舍得未婚妻居丧期间沉郁无聊,才寻了个求学的借口,包袱款款追去了博陵。

公孙弘莞尔,“这有何妨?小儿女不忍分离本是人之常情。将来朏朏得了如意小郎君,只怕也不肯守着阿翁了。”

百龄脸皮一红,见阿翁嘴上戏谑,眼底仍带忧色,便壮着胆子,将脑中一直徘徊的念头说出了口:“孙女方才听得只言片语,略知一点朝堂局势。阿翁身为百官首,又兼东宫师,如今夹在君储之中,势必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昔日楚狂过孔子而歌凤兮,谏逢乱则当避之。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功遂身退乃天之道。阿翁为何不愿听从阿耶之言,顺应天道,功成身退,颐养天年呢?”

公孙弘默默看着这个小孙女,娇闺初成,的的天真,说的却是沉浮朝堂存亡之道,心下滋味莫名。抬眸看姗姗一窗蕉影,良久叹息一声,道:“当年若非先帝仁慈,阿翁早已不在人世。而今顾命之责未尽,辅佐之任尚在,又岂能说功成身退呢?”

“可是,朝堂并非只有您一位宰辅,更非只有您一位大臣。”

公孙弘笑笑,“正因如此啊。先帝有十四子,今上有六子,这些人背后还有许多人。如今大虞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南诏,东有新罗。攘外必先安内,先帝所创盛世要持续下去,就必须先稳定朝纲。太子乃国本,居嫡居长,贤明睿智,太子的稳定,君储的稳定,就是朝堂的稳定。一旦国本不稳,会有多少人生出异心?你说阿翁夹在君储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但你可曾想过,若夹在中间的人走了,难道就放任他们针锋相对吗?”

百龄迟疑着,公孙弘又玩笑似的问:“就好比,倘若哪天阿翁与你阿耶不和,难道朏朏也要一走了之,放任我们针尖对麦芒,相互不顺眼吗?”

这话逗得百龄一笑,仍辩驳道:“可太子乃陛下骨肉,是陛下的爱子。”

公孙弘浊浊吐一口气,“爱子,先帝又岂非高祖之爱子,废太子与魏王又岂非先帝之爱子。况且,朏朏,陛下他如今病了,他病了。阿翁多想治好他,让他的心,回归到浩瀚疆土,芸芸众生...”

语气哀切,他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

道理百龄其实都明白,天子如今非惟身体有疾,更重的是心疾。他正值盛年,却缠绵病榻,而太子却如竹初生,风采凌云。他怕自己对朝堂一朝失控,会重蹈高祖与先帝的覆辙,因此他才会忌惮太子。

但看到阿翁疲惫模样,不欲纠缠话题令他神伤,便劝道:“那您就赶紧养好身体,如此才有精力疗天子之疾,解太子之难不是?”

公孙弘点点头,百龄与杨夫人才搀扶着他又去床上躺下。

待他安睡后,百龄送了母亲出门,又回到室中,拿起那卷案宗,认真琢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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