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光微亮。
谢祁望了一眼天光,伸手抚上心口。
那里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惊醒。
没做噩梦,伤口也不疼,只是忽然觉得如坠深渊,身子一颤便醒了过来。
心口空落落的,好似那里已经被人挖掉了一块。
谢祁从床榻上起身,在朦胧天光里呆坐了片刻,后又点了盏微弱的灯,探进衣襟将自己贴身戴着的玉佩取出来。
这还是当初他跟许清禾的定亲玉佩。
只是与从前的两块不同,如今的这块不仅遍布许多磕磕碰碰的痕迹,还以金镶嵌,将两块玉佩彻底地嵌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那日她哭着离开后,他没去追,只是借着逐渐暗沉的天光,将地上玉佩的碎片一片片拾起。
可玉佩既然有了裂痕,那便不能再恢复如初,他找了许久,才终于寻到能用金子填补裂缝、将玉佩重归于好的能工巧匠。
将两块玉佩嵌在一起后,他便一直将其带在身上,不论战场杀伐还是夜间浅眠,都不曾摘下。
其实自从两人分开,他便很少会让自己再想起她。
他一回南境便入了军营,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让自己忙的脚不沾地。
唯有夜深人静时,胸前的玉佩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一般,直烫得他双眼发红,忍不住地想起她。
许清禾。
清禾。
可他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她现在过得怎样?
听说他回来没多久,她的车架也回了南境。可他不敢再见她,哪怕是偷偷去看也不敢,只怕自己见了一眼便要后悔。
其实南境人杰地灵,不论是澜州、滢州还是霁州,都不乏优秀男儿。他至今还记得,年少时喜欢她的人便不在少数,几乎要从王府门口绕过城池一圈,最后再排到他谢家门口。
是以,只要她想,她以后就不会是孤身一人。
可这些事,谢祁有时从不敢想,有时又忍不住想。
但想又有什么用?她还是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要走,他也还是有自己的重要任务去做。
即便是为了她日后能安康无虞,他也要将南弋彻底平了。
忽然,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将军,您起了吗?末将有要事要禀报。”
谢祁速将玉佩收起。
“进来。”
来者正是副将陈安。
谢祁:“何事?”
陈安道:“回将军,昨夜有个乞丐在军营门口徘徊,说是来送情报的。”
谢祁扬眉:“情报?”
所谓情报,其实是两张舆图和一幅画像。
舆图上所绘正是南境澜州与滢州的地理风貌,甚至还被勾画了风土人情、重要城池。
而那幅画像……
谢祁不由得双手微颤。
陈安问:“将军,怎么了?可是这情报有问题?”
谢祁摇头。
情报没问题,只是那画的笔触,他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出自谁手。
那画像分明就是许清禾亲手所绘。
“送信的小乞丐呢?”
陈安道:“他只将这些东西扔在军营门口,而后便跑了,属下已经派人去寻,只是夜色深,恐怕难以寻到。”
她消息总会让他无端慌乱,谢祁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已经平稳许多。
“散布消息的事做得如何?”
陈安道:“已经将您重伤难治的事传下去了,按照您的意思,属下甚至放出了军中预备发丧的消息。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
“问。”
陈安便道:“几日前南弋国撕毁合盟偷袭我南境,将军分明早有准备,为何还要佯装不敌败退,甚至还让自己受了伤?”
陈安是他的亲信,在他离开后还要帮他照看军中,是以既然他问,谢祁便如实相告:“军中骤然换了将领,慌乱的不仅是军中将士,还有敌国将领。我久未领兵,对面不知道我实力,自然是觉得我越弱越好。”
陈安思索片刻,明白了:“将军要主动示弱,好让对面放松警惕?”
谢祁点头,又道:“除此之外,我受人请求将会去一趟南弋国,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对方催得紧,但如今我军松散,需得费时整顿。”
陈安了然:“将军重伤难治,便无法前去南弋了。”
说话间,外面的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今日是中秋佳节,营中将士想家念家却不能归家,谢祁便将每日要持续到亥时的操练缩短到戌时,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让将士们聚起来欢闹。
月下篝火重重,众人席地而坐。
笑声起伏间,有人向谢祁讨口酒喝。
谢祁往篝火里扔了根木棍,半晌,抬眼道:“当初王爷还在时,军中便禁止饮酒。”
说话的人立即道:“可后来辅国公……卫逸群那贼子在时,总会让我们饮上一两杯,解解馋。”
谢祁起身,拍拍衣襟灰尘,冷着脸:“只要你能将我撂倒,我便让你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