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让卓年心软吗?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卓年的惩罚和原谅。
意识到这点,柏克恭伸手,轻轻揪了下盖在她膝上的外套袖子:“对不起。”
卓年盯住他手背上的青筋:“我上高中的时候,地理成绩很好,地理老师很喜欢我。后来,我负才任气,常常在地理课做数学,做英语。地理成绩自然没能保持住,数学英语也没有拔高。我抱了不想辜负老师栽培的心思,后来每节课都很用心听讲。”
柏克恭不知道她的思维突然转到了哪里,但他有耐心去听,也很爱听。
他弯腰去看她的眼睛。
“我从这里就知道了,不管我做什么事情,明确侧重点才能搞好。因为当我明确一件事情的时候,另一个部分的好处肯定会流失掉。就像我明确我们是互惠互利的朋友,我既想和你和睦共处,又想和你交心沟通,我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和睦共处、交心沟通,是他仅得的温暖了。
柏克恭心慌意乱,她是不想给他这些了吗?
“不是这样的,是——”
是他对她抱有了旖旎心思,却又推拒这份温情。
“你听我说完。”卓年目光淡然:“地理老师说,一个东西耐低温,不等于它喜欢低温,耐光照,不等于它喜欢光照……”
卓年手指放在膝上,无意识抚摸柏克恭的外套。
“一个人耐揍不等于他喜欢挨揍,同样的,我耐听刻薄话,不等于我喜欢听,你知道吗?”
柏克恭哑口无言,面对卓年的哲思,他总是稍差一节。
“我写诗的时候,一开始就要定下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才能把它写完整。如果我中途改变主意的话,那它将什么都不是。
“我认识两个女孩儿,她们是美术学院的冉枫君和许相曲。蒋潇然这件事,多亏她们帮忙。我也有和她们聊过一些生活小事,”卓年微微笑着:“你知道吗,许相曲是个特别活泼的姑娘,她说,她一开始学画画的时候,会疯狂给老师画大饼,说她想这样画,又想那样画,她的老师告诉她,完成比完美重要。”
小火车开得很慢,慢如柏克恭渐渐枯萎的心跳。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我可以允许你说我偏激、孤僻、思想晦涩,但不允许你说我没出息,我学习我不喜欢的专业,为此付出多少心力,我想你也知道。我想和你和睦相处,但我并不为此开心。”
柏克恭口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静静反思自己的性情作为,是不是给卓年带来了压力。
静静等卓年说完。
“许相曲想画自己喜欢的,又希望教授能喜欢,结果就搞出来了一个她也不喜欢、教授也不喜欢,什么都不是的画。
“她说,她为此付出的时间简直就是大浪费,这是一个想要自我满足还是满足他人的问题。她想,她以后就会抱着作品只有自己喜欢,可能……没有人会喜欢这一作品的心态去做。如果被爱,那就是她的好运,是她获得的意外收获。”
柏克恭问:“你的意思是,你很难再和我和睦相处,因为一看到我,就会想到,啊,这个人说过我没出息,是这样吗?”
卓年点头:“是,这一整天,我在书店等你很久,我怕你突然回来,会吃到闭门羹。我等到天黑了,才打车来商场买手机做我自己的事情。”
柏克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卓年摇头:“你不用对不起,因为是我自己的决定,而现在,我也只是在为我自己不值。我思考出了目前最应该做的事,那就是不被你影响。思考出结果,我就会去做,我将不再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你看,我现在和你聊‘再见’这回事,是心平气和的,不是吗?”
柏克恭垂下头,低低的:“你这么倔,我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他们再无可能,是他想要的结果。有过一段在书店朝夕相处的日子,是他赚了。
卓年朝他伸出手:“我很高兴认识你,我活这么多年,没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做错了,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的每一项决定。”
离得这样近,柏克恭伸手,缓缓握住卓年的指尖。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却是最光明正大,毫无旖念的一次牵手。
柏克恭感受着卓年指尖的温度,握得轻轻的,颤抖着、摩挲着。
“你说你从不做后悔的事,难道你是曹操吗?”
卓年愣怔很久,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看,你幽默起来,也很好是不是?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个人。”
柏克恭伸手抱住了卓年。
他从不知道拥抱是什么感觉,他其实对这种亲密举动很抗拒。
因为拥抱,就代表两张面孔交错而过,他将审视不到对方的神情。
偶尔打球的时候他背身投进一个三分,游云影会张开双臂表达他的激情,他的吹嘘词汇柏克恭觉得庸俗,他的高热体温柏克恭觉得腻烦——他瞥见他张扬的眉眼已经足够。
高考结束他把复习资料主动交给柏守礼,柏守礼弃如敝履,只在池萍的警告眼神下朝他招了招手,他的感恩演技让柏克恭很想哂笑,他的虚虚一搂更让他觉得反胃——他瞧见他不耐烦的表情已经对兄友弟恭死了心。
柏祖承和秦芝不会抱他,他没和人拥抱过。
汗味儿、伪善、难堪……是他对拥抱的第一印象,恨不得把当时穿在身上的衣服扔掉。
将一个人纳入自己心跳可闻的范围,并任由对方在自己背后做出异样的嘴脸,他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面对卓年……
他想抱她。
很想。
夹在他们中间的所有不愉快,他会箍紧臂弯压扁。
他不会去考虑卓年在他身后是否会蹙紧眉头,哪怕她咬他都行。
香气,温柔,柔软……
她骂他白痴,他喜欢。她对他发脾气,他喜欢。她不要他买的东西,他觉得她真他妈可爱。
他从前不敢和卓年对视,他更为熟悉的,是她读书练琴时的侧影。
书店里她久坐后的疲惫,精神富有后的满足,闭上一只眼睛眺望蓝天,抿唇微笑着深呼吸……
“柏克恭,你累不累?累就趴一会儿,我们换一下位置。”她常对他说这句话。
那些柔情目光将会助长他的欲望,他好怕他会一头扎进美好里,遗忘既定的身世,带给她不好的影响。
这些将不再是他考虑的范畴。
他们的关系如此薄脆,一句话不对就能碎裂。
或许他们本就不合适,就像蒋潇然说得那样,卓年需要的是成熟型男人照顾她,而不是像他这样,万事只靠自己摸索的心大幼稚鬼。
“卓年,你不爱听的话,我再也不会说。”
他埋头在她的肩上,呼吸都放轻了,轻如他滴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