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放下茶杯后,谢况便问了一个谢宜瑶早就预想到的问题。
“你今天在南竹馆,同行的是哪家公子?”
悬在谢宜瑶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对未知的恐惧消弭,她知道狡辩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阿父既然知道我去了南竹馆,肯定也能查到吧。”
她总是这样,即使态度是卑微的,言语间也绝不会让自己受一丁点委屈。
谢况压住心中的怒火:“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才不愿意和子平举案齐眉的么?”
“不是的。我只是单纯不喜欢王均这个人罢了,和旁人没有关系。”
谢宜瑶低着头回答,她用力捏着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克制住情绪。
每次和父亲争吵时,谢宜瑶都会觉得十分无力。二人的标准和思维截然不同,他们并非是站在对立面,而是处于完全相反的世界,但评判权从来都属于父亲。
谢况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罢了,他是谁朕都无所谓。朕只问你一句,你今日为何要去南竹馆,是他撺掇你的,还是你自作主张?”
“是女儿自己想去的。”
“为什么?”
“太子才四岁就能亲临太学,我就算去不了太学,到京中学馆探查下情况又如何?”
谢宜瑶的语气越发嚣张。
谢况举起右手,食指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堂堂一国公主,乔装打扮成个婢女,随意外出,像什么样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被认出来了,丢的是谁的面子——是朕的面子!”
谢宜瑶冷笑道:“规矩?阿父心中要是真的记得规矩,现在还能坐在皇位上吗?”
“你!”
谢况猛站起身。
“你还顶嘴?你以为你今天的荣华富贵,是谁给你的?”
“是又怎样?”
谢宜瑶深吸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隐忍克制,什么韬光养晦,全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即使谢况不会听,有些话她也必须要说出来,闷在心里要坏掉的。
“你以为你是我的父亲,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就理所当然可以控制我的生活了吗?我知道,你想让我成为贤良淑德的妻子、温柔体贴的长姊,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整日足不出户,与针黹作伴。那样的生活,曾经逼疯了一个人,你忘了吗?”
这毫无疑问是在火上浇油。
“朕平时就是太惯着你了,娇养出一身的毛病。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的女儿!”
自从谢况当上了皇帝之后,很少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那些一身正气的朝臣到了他面前,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六宫的嫔妃向来是依头顺尾,他的皇子皇女大多也都乖巧懂事。
怎么唯独谢宜瑶不一样?
是了,她是她的女儿,是她和他生养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那些乖孩子中,唯独谢宜瑶总要顶撞他。谢宜瑶不是千依百顺的人,无法将他人的言论当成金科玉律。
即使这几年谢宜瑶表面上变得成熟、懂事了,谢况也总隐隐约约觉得并非如此,她是见证了他二十余年的岁月的,如今这世上还有几个这样的人?
谢宜瑶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谢况,他不是生来就是尊贵的天子,他有着无法洗刷的过去,他是踩着别人的鲜血与尸骨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面对谢况的怒气,谢宜瑶笑了,是苦笑,但谢况觉得那是嘲笑。
于是谢况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他顺势拿起摆在柜子上的象牙尺,尺象征着规矩,他是她的父亲,教会她什么事规矩应该是理所应当。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
“殿下,以后都别这样了,好吗?”
“嘶——明明挨打的是我,为什么你哭成这样了?”
灵鹊用手背抹了两下眼睛,泪水却还是不止住地流。
谢宜瑶安慰道:“这没事,这点小伤……以前还有更厉害过的呢了。”
灵鹊知道谢宜瑶说的是前世,她看着谢宜瑶背上的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问:“殿下都经历过一回了,为何还要去招惹呢?”
“他也没拿我怎么样。他一时在气头上罢了,反正最后只是禁足一段时间而已。”
其实比起□□上的疼痛,心理的屈辱才更令谢宜瑶痛苦的。
不过想到谢况被她的话气成那幅样子,谢宜瑶觉得背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在这场闹剧中,他们皇帝和公主的身份,都变得不再重要。有的只是父亲和女儿。就算是寻常人家,父在女面前的威严也是绝对的。
她知道自己顶嘴的后果,可她偏偏这么做了。
若非如此,谢宜瑶会觉得自己好似并非活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