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常看向济世,“老头,我比完了,你上来。”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断肠剑,“用这把。”
场下一片哗然,“济世大师,可别上了他的当!”
“济世大师,您不会武,小心他出尔反尔!”
济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劝阻,毅然决然走上擂台,季季无常恭敬地双手奉上,济世毫不客气夺了过来,在所有人的诧异声中,动作迅捷直接刺了过去。
“无常!”
李朝夕本以为季无常至少不会让济世刺到要害,可季无常却是实打实受了这一剑。断肠剑扎进肉内时发出“噗嗤”一声闷响,他心焦如焚,一个挺身飞上擂台,小跑冲到季无常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济世松开手,应是从未杀过人,而害怕到颤抖,老态的双眸飘忽。
李朝夕先是替季无常封住了穴道,以免失血过多,而后扶着他坐在地上。他看向季无常的左胸前,断肠剑周围的衣衫濡湿一片,不断在扩大。
李朝夕眉头深锁,“你感觉如何?”
季无常轻轻摆了摆头,嘴角溢出血流,沿着嘴角流到下巴上,“还好,没什么大碍。”
李朝夕又急又怒,“你为何不躲,这个地方,你不想活了吗?”
季无常声音虚弱,“他们都说,我刺了李若水一剑,礼尚往来而已。”
李朝夕闻言,心中无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塞进季无常的嘴里。随后,他回过头,顾长清不知在想些什么,盯着他和季无常的方向出神。二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顾长清神色清明,询问地眼神看着他。
李朝夕礼貌道:“顾大侠,还劳烦你唤大夫过来。”
顾长清视线扫过季无常,“庄主,叫庄内的闫大夫来。”
庄竹闻言连忙吩咐人传闫大夫过来,小弟子刚走,方才还失神落魄的济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天长啸,
“是老衲的错,是老衲糊涂!”
李朝夕神色一凛,目注心凝,其余人疑云满腹,交头接耳,“济世大师这是怎么了?”
“他说的话是何意?难道后悔刺了季无常?”
济世抹了抹眼角挤出的泪珠,站起身来,环视一圈,站定,“诸位,老衲此行并不是来‘赏剑’,老衲是想将一件尘封五年的真相揭露出来,昭告于天下。”
济世这句话说完,擂台下的人立即噤声,他目光悠长,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场景,娓娓道来,“五年前,我还是俗人石浮尘,与莲花山庄庄主李双安乃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剑术上造诣颇深,而我在医术上也是小有作为。”
有人道:“这些我们都知道,济世大师您到底要说什么?”
济世从回忆中抽离,垂下头,“李双安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毒?什么毒?”
济世回答:“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服用三月,便会毒发,身体不得动弹。”
有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和李若水还有魔教联手杀了他们!”
济世摆头,愧疚道:“此事若水并不知情。与魔教联手的,是我。”
“你为何要杀他?”
济世抬起头,瞠目反对,“我没有要杀他!”
这话说完,他又像被雨水压弯了腰的花朵,萎靡不振,“我只是想让他今后动弹不得,如此,他没了被江湖人称赞的剑术造诣,成了个废人,而我,依然有机会可以在医术上再造辉煌。”
济世这段话讲完,台下再次掀起哗然,然而济世充耳不闻,继续讲道:“从幼时起,他便事事压我一头。十九岁年少成名,二十二岁迎娶安国第一才女,二十五岁时创建了莲花山庄,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了江湖第一的山庄。大儿子李若卿虽不会武,但学识遗传了他娘,二十六岁成了太子太师,二子李若水更是了得,十六岁下山历练,十八岁归来便自创‘寻常’剑法,大败剑圣雪卿梅。”
济世停下,摊开自己曾经救过无数人的双手,“而我,五年前只在医术上看看展露手脚。”
“当程真找上门来时,我一时鬼迷心窍着了他挑唆的道儿,每日在双安的吃食中下了这种我自己钻研出来的毒药。无色无味,脉象上普通大夫决计察觉不出。”
有人打断他的话,再次提出疑惑,“按照你所说,此毒三个月毒发,李庄主死前三个月你都未出现过在莲花山庄,是如何下的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有人惊呼:“有内应?”
众人不可置信,面面相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江湖第一山庄里,谁会是内应。或者说,谁又能做得了这个内应,能让李双安一家毫无防备。
济世说的每一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李朝夕左胸膛的位置。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初待他如亲子、与父亲如同亲手足的石叔叔,竟然会是导致这场悲剧的元凶。如果没有那毒药,以父亲的剑法武功,怎会轻而易举的被杀掉。
至少,会撑到他去寻他们为止。
对于内应是谁,李朝夕心中已有数,他牙关紧咬,怕痛苦和咆哮宣泄而出。
习武场上一片静默,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愈聚愈多,黑压压一片,少顷,凉风忽地一滞,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是我。”
众人循声望去,“李管家?”
“为何?”
李朝夕也想知道为何,可他此刻并不想去看李管家或者是济世二人任何一张脸,于是垂下头,调整哽住的呼吸。
李管家低下头,坦言道:“老奴的儿子嗜赌成性,为了给他填赌债,老奴从老爷那儿顺了不少东西拿出去卖。”
“程教头多次撞见,却未到老爷那告发,而是让我每日在老爷的吃食中下药。”
“原本我是不想做的,可是石大夫说那个药不会要人命,老奴一时鬼迷心窍,就,就。”
说到这,他抬起手,宽大的绣袍在脸上蹭了蹭,“可惜最后,他还是死在了赌坊,老婆子,也疯了。”
说到最后,李管家已是泣不成声,济世接过话茬,“老衲在得知双安一家死了,后悔已晚,剃发出家,每日诵读经书忏悔。可五年已过,老衲的愧疚不但丝毫不减,还与日俱增。”
“今日我来此,就是要将此事做个了结。”
李朝夕听了他二人的解释,只觉得心底发寒。虽说各自有各自的理由和苦衷,可这并不是害人的借口。对于他们二人亲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结果,他也不觉得有何可怜之处。
想起从昨夜起就一直在二人嘴里念叨的人,他抬头问道:
“你可知,程真为何要杀他们?”
济世听到他的话,转过身来,摇了摇头,“不知,我只是偶然发现,他身上有焚莲教的图腾。”
擂台下有人发问:“可为何他没有杀掉你二人灭口?”
济世解释道:“如果李管家在此事不久便死了,肯定有人会怀疑此事不是若水与魔教勾结所为。因为当晚,只有李管家在,是李管家将若水与魔教勾结杀了双安四人的事大声喊了出来。”
李朝夕追问:“那您呢?”
“我,提供了一个秘密给他。”
李朝夕眸光一暗,眉峰之间形成一个“川”字,“什么秘密?”
济世没有说话,李朝夕又问:“你还有没有给其他人下毒?”
倚在他肩膀上的季无常轻唤:“哥哥。”
李朝夕低头看了他一眼,随机又将目光锁在济世的脸上。
济世又是一吼,怆然涕下,“若水,石叔叔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双安,我这就到黄泉去给你赎罪!”
济世瞳孔极缩放大,嘴角黑色的血如溪流,潺潺流出,掉落在袈裟的前襟上,片刻,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