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尘赫然报之一笑,“无妨。”
二人话毕,姜邑尘便主动退至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无妨,几个时辰而已,于深陷梦中人而言,却无异千年。
夜深时,褚源中不见一丝光亮。像是天狗食月后的三更夜。
自江守君断腿后被从妖族长宫拖出来直昏迷至现在,头脑浑浑噩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梦境里天地间唯剩四壁冰川,霞光照耀下冰山透亮,环绕成一座广阔天池,池中无尽的清蓝色的水却没有想象中刺骨。
恍惚自己在水中沉浮,天池中水澄澈亮洁出乎意料很是温和,眼前时不时游走一群群的小银鱼。
她觉得有趣,伸手将要去触碰时却无意将梦境打碎。
江守君醒来时满身汗涔涔,腿上剧痛已经消了一半但这痛苦从未停止过。
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物体,蓄力伸手往旁边探了探,自己正躺在一处冰冷又扎手的草堆上,双手连着脖颈都被铁链锁死。
腐草发出的霉味刺激着江守君的感官,让她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灵台渐渐清明,她开始试图去挣开这桎梏,被锁住的双手猛然抖动一下,剧烈的动作起伏牵扯到腿上伤口,令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守君闷哼一声,干涩的唇被扯裂出一道道血痕。豆大的冷汗珠顺着下颌淌进衣领里,连着本就出的一身汗黏腻在身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断腿之痛如潮水般忽涨忽退,把江守君折磨地几乎崩溃。
冷汗眨进眼睛让江守君视物重重叠影,缥缈着四处望了会儿,恍然大悟自己能看得见东西了。
可是她心里想不通,在这漆黑的夜中哪里来的光呢?
忍着疼抬头望去,一旁荧荧流火萦绕在江守君身侧,流光虽明却不刺眼,温和地照耀在她周围,竟让她心安。
流光渐渐聚做一团,勾勒出似女子般的轮廓,神情慈悲,带着无尽的不可言说的柔情……
江守君没有多余吃惊,她也知道现在这个处境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她尽了力气将自己撑直坐了起来,直直望向这女子。说不怕是假的,不过等这女子真正碰到她时,心中所有害怕忧惧尽数烟消云散。
流光化作实体,女子侧下身子矮下来与她平视,手掌往她断腿上伸去,接触到的一瞬,江守君双腿好似脱胎换骨又能使得了,身上剧痛也消失殆尽。
“哐当”铁锁断。
旧疾退散,女子伸出双臂将她搀起,目光未有一刻不在她身上,江守君能清楚感受到这人目光里的克制。
“跟我走。”女子吐字并不清晰,发音也不大标准,像是孩童牙牙学语时的拙劣效仿。
潜意识里江守君知道她不会害自己,很顺从的任由她牵着自己走。
路上越走越亮,二者身畔流光渐多,直到行至一座观前,壁上刻名“亶渊窟”。
女子转过身来示意她不要担心,随后说出了第二句音调晦涩难懂的话。
“待昼明。”
弹指间,女子消失不见。
少顷,夜深褚源谷中寂寂,不闻虫鸟声。这处与世隔绝之地趁着众人熟睡酣眠,全无警惕性之时开始山崩地裂,天地齐鸣。
本就险峻的山峰开始不断落下巨石,砸在地上像在头顶响了一声闷雷。旋即在褚源中无情的碾碎房屋无数。
地上数尺宽的裂痕迸发,又是惨嚎一片,褚源中妖物慌忙奔逃,可惜逃不出重重叠嶂高山。
尸身纵横,血腥弥漫,一夜间,褚源妖死数百。
“王上!大事不好了!”长宫内蛇妖奔走来告。
“住口,我又不聋不瞎。”壁上百柱油灯照耀下,妖王顶着一张孩童脸愤恨甩袖,怒道,“是那海妖干的好事!”
蛇妖语气渐弱,低头道:“王上慎言……”
“哼,我褚源何薄于她。”妖王肚子里憋着气,终究还是怂了,边说边往长宫外走去,“昨日那个楚州人还在吗?先将她带到亶渊窟去祭海神,待稳静下来再做打算。”
褚源白日无光的原因找到了,山崩地裂的原因也找到了,是海神无故迁怒。明明户外发生如此激烈动荡,江守君丝毫没有察觉。
她立在原地不动,眼神中略带茫然,头脑有些艰难地运转。反思自己在妖王口中听到的话,不由得嘴中喃喃:“亶渊……”
天地斗转,暮色褪去已经泛了鱼肚白。正是映照了那女子所言。
待昼明。
“正寻你呢,怎么主动跑到海神座下,看来郡守伤好完全了。”身后稚嫩声音幽幽传来。
江守君转过身来平静望向他缄默不言。
事到如今妖王没有必要纠结她是怎么来到亶渊窟前,当前最要紧的是把海神稳住,自己再不想受这无妄之灾了。
“来人,将她送入亶渊窟中。”
话落背后观门轰然大开,观中漆黑一片唯有底下万丈深渊泛出些与先前一致的荧光。
面前冷刀剑影,身后再跨一步便要坠入这深不可测的窟底。
横竖是死,进退维谷间,江守君毫不犹豫选择跳下洞窟。
失重下坠,落地之前被不知什么东西截了一下,身上略有少许淤青除此之外没有多余伤口。
这次再将她截住的感觉太熟悉,她赴任路上那次坠山崖也是这么一份力气保全了她的性命。
底下灰尘倒是大,光是她不轻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埃。她拍了拍身上的土,目光打量四处。
浮光织出洞窟底下一张亮堂堂的景色,其中样貌一览无余。
江守君因惊诧以至于忘了自己身陷险境。
亶渊窟中设有祭台,台下白骨森森。四周石壁上伸出铁链绑缚着一个黑影,定眼瞧去正是原先的女子。
大约是太过熟悉这幅布阵,一股控制不住的颤栗涌遍全身。
与当初睐山庙一样,意料之中的,铁锁开始抽动,被绑缚住的身躯轻盈落在她面前。
“别怕……”女子嗓音太生涩,竟无端让人生出凄楚的错觉。
江守君向后撤一步,“你保全我性命,引我至此的目的是什么呢?”
女子闻言摇头,眼眸里的哀愁仍是浓郁的化不开。
“让我出褚源。”
“好。”女子叹了口长气,轻而易举地答应她了。
荧光流转间,江守君并没有因为她答应自己的请求而感到喜悦。下一瞬,就身体麻木眼前一片漆黑,栽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