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身上的衣袍洇着暗红色的血痂,要不是还能看出来底下精美的花纹和华贵的料子,怕是都可以去冒充乞丐了。
“咳咳咳。”柳三斗勉强站了起来,他右腿有些瘸,是之前上阵杀敌时受的伤。
“你怎生在这儿?”柳如澜看着他,不经意带上一抹审视。
“哈哈。我之前下了战场还没来得及去百草堂处理,打算先去清点下人马粮草,可惜谁想直接晕倒在了藏兵洞内。”柳三斗苦笑两声,复又抬起手来,仔细瞧了瞧,笑道,“运气不错,伤的不重,还活着。”
柳三斗捶了捶心口,又是好一阵咳嗽,一边咳一边唤道:“兄长。”
“听见了听见了。往常死活不肯喊一声兄长,今儿个不要命晕倒在这,倒知道喊兄长了。”柳如澜又是气又是心疼,还带着十分的警惕。柳三斗一般不叫他兄长,但一叫他兄长准没好事。
他的预感果然准确。
柳三斗朝他露出一个甜甜软软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柳如澜不自觉抖了抖。
柳三斗小时候只要一露出这表情,他就要替他背锅挨打,这简直是他童年中最重的那抹阴影。
“兄长。”柳三斗笑眯眯,“我有办法解决生死界限的事情。”
“嗯?”石三敏锐地动了动耳朵,猛然转头看向柳三斗,“你能解决?”
“嗯。”柳三斗点点头,一边笑一边看了眼石三,“我是个卦师,家师……张瞎子。”
“张瞎子……”单娘叹了口气。
“张瞎子?”石三疑惑地歪了歪头。
石三转头看向单娘。单娘的表情满是感慨,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难过什么。他挠了挠头,没有再问。
“我说不行!”柳如澜是吼出来的。
他一反常态,什么架子形象都不要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柳三斗咆哮:“我说不行。柳三斗,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别老出些幺蛾子。”
“长兄。”柳三斗叹了口气,收了那副卖乖的表情,神色清清淡淡的,略带了些笑意看他。
“您应当知晓,我来青城是我师父的意思。”他看着柳如澜颤抖的手,微动了动指尖,还是笑道,“他老人家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要渡的劫在青城。”
“我问师父他老人家,说我要渡的劫是什么?他老人家只说我看见便知晓了。”他语音带笑,“所以我向昭阳帝求了个恩典,自请下放来此。昭阳帝给了我两个任期的时间,一任三年,今年正好是第六年。”
“阿兄。”他笑了笑,“我找到我要渡的劫了。”
“你阻止不了我。”
他看着柳如澜凝固的神情,轻敛了眉眼,咽下了未完的那句“就跟以前一样”。
柳如澜眼眶泛红,却仍旧死死地盯着他,目眦欲裂。但他心知肚明,柳三斗定了决心要去做的事情,莫说十头牛了,一千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像少年时期的柳三斗,顶着被逐出家门的威胁,给赵瞎子磕头拜师,远走京城,整整二十年。
“阿兄。”柳三斗看着他笑起来,青年的背景和少年的背景重合,在那条看不到底的道路上坚定地迈出了一步,“这是我要走的路,这是我所行的道。”
他一撩袍子跪了下来,脊背挺直如松柏,弯曲时却如同不可动摇的磐石,恭恭敬敬地向柳如澜磕了三个响头:“阿兄。三斗不孝。”
柳如澜直直站着,看着柳三斗稳稳磕了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灵人入道之时,几乎都曾向自己所入之道发下宏誓,以其灵魂血肉终其毕生所学誓死守护其所行之道,尽当尽之责,万死不悔。
灵人谓此为“入道誓”,亦为“护道誓”,或谓之“道誓”。
这是一个灵人修行的根基。
而一旦灵人违背道誓,轻则道心坍塌,修为毁于一旦,重则身殒道崩,魂飞魄散。
所以他柳如澜不应该阻止,也不能阻止。因为他曾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柳三斗的道誓是——“定阴阳,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