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诸伏景光迅速深入到那个更加敛声匿迹的队伍中,他的天赋与经验很快让他在工作中大放异彩。和深陷于泥沼的降谷零一样,他在另一个方面继续着对组织的追踪,从那些流转回来的文字报告或者某些片段中挖掘出巨额交易、分赃不均、黑吃黑的同伙互殴等等,在处理这些事件上的能力特别高超、游刃有余。
在成为濑田弘治的四个月后他第一次见到了永见未希,那个不可思议的情报来源像雾气消散后的山峰坦诚地向他展开了。在更熟悉以后他们终于有了一些工作外的谈话,话题多半围绕眼睛另一边的人。永见未希的言语和情感表达都很克制,稳重寡言得并不符合这个年纪青少年的表现。
这样的状况也许来自于环境的不断剧烈变动——仅仅在合作后的两年半中,他和永见未希就搬过三次居住地,在东京和周边地区持续迁移。而安保人员、生活服务人员分别以不同频率进行更换,有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记住他们的脸。知晓永见未希存在的工作人员则并不关心究竟是谁窥见了那些秘密,他们麻木而恭敬,就像对待神灵那样虔诚地将她孤立。
即便她和潮崎久世原本就出生在东京,但他们仍是这片出生地上陌生的过客,没有曾经逗留玩闹的绿荫小巷和熙攘街道,也没有某种可以相随相伴的永恒的东西,对哪里都素昧平生,哪里都找不到安定——但很多人不会认为这是不幸的,因为这就是为了公众利益所进行的微不足道的牺牲,就像被庞大白天迅速压瘪的短暂清晨。
诸伏景光尽力去做了能够做的事,似乎从未有人想过会有这样的反抗,经历一番波折后永见未希的处境得到了改善,她的生活被转移到另一种温度、另一个更加靠近正常生活的层面:动画和电影里的“ta们和朋友们一起野餐,所有人都在笑,冲进浪里,踢水玩,然后大家坐下分享三明治和冰饮料”的场景,以折中的形式出现了,她第一次在真实中见到了长而宽的沙滩,远处有种着松树和山茶的层叠山峦。
这样闪现似的幸福时刻仿佛海上偶尔闪过的微光,牵起许多故人与片段时不时在眼前闪过。有的时候诸伏景光眺望远处,其实目光径直回望到了那个还没有被人生在脸上染满倦色的、和挚友们在东京街头踟蹰的小伙子的心里。有那么一瞬——在某个春天的夜里或秋季的早晨,当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冰箱与白炽灯发出的微弱噪声,他又无限地接近了那个已经久远的幻梦,那个绚烂无双的时刻,谁都没有缺席,志得意满的青春与对未来的憧憬彼此交缠。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梦。
时间的急促前行有时候是以所知的人事变迁来衡量:七年前,萩原研二殉职;三年前,松田阵平殉职;一年前,伊达航车祸身亡——这些消息他总是很迟才知道,那个由樱花点染开篇的青春不断皴裂风化,只剩下一部分还闪烁着光彩。那么Zero呢?被所有人、包括诸伏景光自己独自抛在这个世界上的降谷零呢?他只能在这个电话里克制地、用比低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一句——他还好吗?
有那么一会对面没有说话,片刻后诸伏景光听到了咔嚓的打火声,烟被点燃、盘纸燃烧的刺啦声,潮崎久世说话时似乎衔着烟,模糊的声音里含着点微微的笑意:“......总想把我逮捕归案,算好吗?”
诸伏景光努力抛开突然在眼前闪出的金毛小狗不怕困难、蹦蹦跳跳、努力向前跑的画面,驯幼染的良心告诉他狗塑挚友是不能且不应当的,但男人间奇妙的友情就是这样,最好的朋友起哄时通常最大声。
他起身去冲了杯咖啡,戴着耳机继续维持通话。这很奇怪,他们都在组织的时候并不亲近,但后来却因为工作建立起了微妙的联系,诸伏景光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在阅读一本古早的人物传记,他从永见未希那里了解潮崎久世,从断断续续的联络里读取暗藏人性的闪光似的一瞬。他的一切都引人入胜,你以为已经将这杯酒喝完,但翻过杯子又会有一滴酒在杯口逐渐凝聚起来颤抖着滴落。等到组织覆灭那一天——诸伏景光有这么想过,他和零一定会重新向潮崎久世介绍自己,大家会成为要好的朋友也说不一定。
他们讨论了一会是否该对FBI采取些措施,好用他们转移贝尔摩德的注意。潮崎久世重新观看起由几段视频拼接起来的影像,那是从东都商厦与米花町2丁目22番地附近道路上取回的交通监控——黑色的雪佛兰C/K在街头的车流中格外显眼。他按动鼠标将短暂的片段拉回播放、暂停,半透明的车窗能够模糊窥见驾驶座上男性的拢起手点烟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