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马自达 RX-7 FD3S在彩虹桥上飞驰,与之并驾齐驱的是百合海鸥号(东京临海线)的轨道。高大的路灯一盏接一盏沿线点亮,光亮与阴影接连不断地从车身上划过。
也许是今晚与潮崎久世的相遇,在光影穿梭中安室透不期然地想起了数年前在调布市执行的一桩任务。那时他亦如此开车驶入一段寂静的街道,道路上旁并没有设置路灯,两侧的民居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完全感觉不到他们在窗边活动的任何迹象。除了安室透驾驶的这辆汽车发出的声音外,整个居民区听不到一声犬吠,连猫咪也异常静默。
蜿蜒迂回,穿过密集的居民区后,在住户稀疏的郊外,一辆红色雷诺斜斜地停在一栋民宅前。车窗玻璃已经完全粉碎,大部分落在驾驶的位置,在座椅上有一处弹痕。向里走了两步,安室透险些踩进一滩血泊,一名男性长者脸朝下躺在自家花园门口。
死亡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当它发生的时候,一切事物都会窒息在犹如尸僵的沉寂中。安室透精准地意识到了周遭的一切。门后寂静无声,窗帘完全拉上了,他打开手电筒,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腥气,一名女性倒在沙发旁的地板上。他走到近前,屈膝弯腰仔细察看。有人往她的脸上开了一枪,子弹穿透颅骨,从后脑勺飞了出去。
鲜血还在不断淌出,皮肤也依然保持着温度,也许就在几分钟前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是任何侦探电视剧都不会有的片段——预示着死亡的咯咯声在喉咙里响起,伴随着随后一口喘息,在几秒钟后,肺部冒出的泡泡出现在唇边和鼻子下面,那表示肺里已没有空气。
在黑暗中浸染得足够长久后,安室透已经不会轻易因为死亡而感到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瘫软无力的悲恸,但他依然会有种淡淡的丧失感。这些逝去的人,无论以什么样的目的在为生活、为他们认为重要紧迫的缘由奔波的过程中被屠杀了。
从楼梯上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他心生警惕,他迅速地退回到被阴影遮蔽的地方,微微蜷缩起身体,将枪口指向上方。毫无顾忌的脚步声在转角处停下,安室透听到了火柴划过盒面的声音,接着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
“波本。”那个人笃定地喊出他的代号。
安室透缓缓走出来,手指依然搭在扳机上,露出了惯常的嘲讽的讥笑:“弄得真难看,Gentiane。”
潮崎久世衔着烟坦然地站在楼梯上,飘荡的蓝色烟雾背后,他的眼睛像是两颗冰冷的死星。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二楼,进入书房后潮崎久世按亮了电灯。安室透下意识瞥向拉紧的窗帘,随后注意到的是喷在墙上的淋漓血迹。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他的颈动脉被割开了,能够想象那一瞬间鲜血像箭一样迸射出来,在墙上绘出一副鲜艳又恐怖的抽象画。而另一个人被捆在椅子上,后脑中枪,是标准的处决式手法。
在看清屋内情形的那一刻,安室透突然回想起一些过去的零星片段,它们原本只是没有具体形式或意义的遥远记忆里的碎片,但就像口袋里莫名出现的棉屑,把他的注意力从眼前这片残酷的景象稍稍引开了。
当一个人走进黑暗,谋杀、纵火、武装抢劫、勒索……这些事件都成了家常便饭,人就会变得麻木不仁。有的时候安室透会选择背对吧台前那些眉飞色舞、急不可耐谈起“工作”的同事,但看见鲜血就哀伤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那个在顶峰与深渊之间来回跌落的人日复一日地消耗勇气、意志和忍耐力,迟早陷入到某场精神崩溃中。
降谷零坚持站在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勇敢地在黑暗中观察,他相信只要呆在这里经过足够的时间,一定会看到某些真相。
而现在,他就像个真正的恶棍一样粗鲁地撬开保险箱和抽屉,并在翻找的时候抱怨潮崎久世把现场搞得太过狼藉。血腥味飘满了整个房间,还有人死后失禁的味道。这非常滑稽,无论生前多么关注体面,在死亡来临的瞬间,所有最坏、最不堪的那一面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展露出来。
潮崎久世退到了门口,仿佛对搜索结果毫不在意。他抽烟的样子很放松,眼睛里没有恐惧和厌恶,仿佛刚刚只是轻柔地拈掉了两片叶子。那样柔和的窒息,就像是诸伏景光逃亡时所乘坐的车辆翻下悬崖发生爆炸后散发出的灼热,经过十几米的距离后温柔地扑在脸上,让人难以呼吸。
阴影与光亮应和着车声在引擎盖上来回打转,那些一阵又一阵波浪似的机械噪音像是良知的不断捶打,在安室透心中凝聚起另一个根深蒂固的决心——一定要把这些人都抓住接受审判。清除掉恶人很简单,但沉默的正义没有意义,审判他们才能让人接受事实真相并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