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潮崎久世约在了三菱一号馆美术馆,这栋在“东京国际论坛大厦”红绿灯另一头的三层橘红色建筑,收藏着1880年代至1890年代的法国艺术品。内田友利很喜欢菲利克斯·瓦伦东的《长笛》,每次凝视着这张漆黑的画,她的胸口都会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楚。
她喜欢那只翘着尾巴、用爪子拍打吹笛人胳膊的小猫,在她的父亲失踪前,她也曾拥有这样的一只猫咪。它也会像这样,在人坐下或者靠着的时候用软绵绵的小爪子拍打人的胳膊或者小腿,生气的时候它会怀抱着人的脚踝,整个趴在脚背上,噼噼啪啪甩着尾巴。
但那段轻盈而快乐的日子很快就因为父亲投资失败、离家出走而结束,房产、土地、家具和珠宝首饰都为了偿还债务卖掉了,但依然不够偿还地下钱庄的欠款。因为无法忍受追债公司的骚扰与被强迫卖春的威胁,母亲带着她从家乡逃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内田友利只记得母亲开车带着她连夜逃跑的情景。后备箱只有微薄的日用品,车速很快,从车窗外掠过的雪花都变成了飞速向后的白色斜线。只有十四岁的内田友利眼睛紧紧盯着远处,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几乎相信,只要一直盯着远方,就能从噩梦一样的家乡顺利地逃出去。她紧抓着这个念头不放,一动不动地待在副驾驶座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段记忆如此清晰,直到今天,汽车咔嗒一声点火,引擎轰隆隆发动的声音仍然会吓她一跳。
离开家乡后,内田友利和母亲辗转了很多地方,后来在镰仓落脚,母亲在一家民间看护企业工作,专门上门看护高龄的行动不便的老人。在内田友利十六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因为椎间盘滑脱而不得不辞职,必须一直吃止痛药来止痛,甚至连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简单动作都无法完成。
积蓄很快消耗殆尽,而申请最低生活保障也许会暴露使用假名的事实。即便内田友利竭尽全力打工,薪水依然不够支撑母女俩的生活,而她的学校出勤率也岌岌可危。最终,内田友利在同年级同学的建议下注册了网站,但她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甜美风格,虽然已经竭力改换装扮,但天生严肃又认真的气质让浏览的顾客也寥寥无几。
遇见潮崎久世的时候,内田友利和母亲已经靠罐头和面包维持了三天,每天都只能吃一个罐头和一片面包。她睡不好觉,胃总是咕噜咕噜地响,然后抽搐似地疼痛。除了这里她感受不到身体其他器官的存在,套着袜子的脚好像在几公里外的地方,搁在床边的手臂也完全没有反应。过了一阵,饥饿的高峰好像过去了,她才缓慢起身去喝很多水。
饥饿让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去见潮崎久世的时候状态有多糟糕,她只记得大概梳了头,也许完全忘记了化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无法直视他人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躲躲闪闪。她也记不清见面时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之后她被带到了一家地下一层的店铺,坐在已经磨损的塑料椅子上。稍后有人端来了鲜橙汁和加热过的三明治,火腿、黄瓜、生菜和煎蛋按照红、绿、金黄的顺序在两片面包里排列整齐。那是内田友利见过的最可爱的三明治,方方正正,颜色绚丽。
内田友利在两分钟里就吃光了那个三明治,她被噎得喉咙痛,后续大概还会胃痛,但当下整个身体都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大概过了十分钟,一直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注意到坐在对面仿佛在高档餐厅吃西餐的潮崎久世。他长得很英俊,仿佛是老派电影里用长相为屏幕涂上色彩的男人,那种非常正经的男人,有着坚定、老式的价值观,可靠、友善、始终如一。
“也许你可以尝尝蛋包饭?还有炸大虾,在这里不吃满腹套餐真的很可惜。”
这是她清醒后潮崎久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家名叫“滨之屋——parlour”的店铺后来成为了她在镰仓的最爱。